南方的雨季,总是带着一种缠绵的、浸润一切的气息。天空是均匀的铅灰色,雨丝细密而绵长,不急不躁地洒落,洗刷着世间万物的尘埃。康复中心的室内温暖如春,与窗外湿漉漉的世界隔绝开来。
周深推着轮椅,载着何粥粥,缓缓穿行在连接主楼与康复花园的宽敞玻璃廊道里。这不是训练课程的一部分,更像是周深自发形成的一种陪伴仪式。在天气不宜外出的日子,他会带她来这里,看看被雨幕笼罩的庭院景色,听听雨点敲击玻璃顶棚发出的、富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廊道里很安静,只有轮椅橡胶轮胎与光滑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持续不断的、沙沙的雨声。何粥粥穿着柔软的浅色毛衣,腿上盖着薄毯,安静地靠在轮椅里。她的头微微侧向玻璃窗的方向,目光一如既往地空茫,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被窗外那片流动的、模糊的光影所吸引。
周深停在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自己也静静地站在轮椅旁,没有说话。他早已习惯这种沉默的陪伴。他不再急切地试图与她交流,只是单纯地分享着这片空间,这片雨景。雨点顺着玻璃蜿蜒滑下,留下道道水痕,窗外的世界被晕染成一幅朦胧的水墨画,远处的树木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青翠。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就在周深以为这又将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平静的下午时,何粥粥忽然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她那原本随意搭在毯子上的、活动仍有些笨拙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迟疑的意味,抬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玻璃窗外。
周深和陪同在一旁、正在记录观察笔记的康复师王老师,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举动。他们都屏住了呼吸。
何粥粥的目光,似乎聚焦在了窗外一丛被雨水反复洗刷、绿得几乎要滴出油来的冬青树叶上。她看得有些出神,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仿佛在积攒着什么力量。然后,一个极其含糊的、带着气音的、几乎难以辨识的单音节,从她的喉咙里艰难地逸了出来:
“……绿……”
声音很轻,很快就被雨声掩盖,但在寂静的廊道里,却清晰得如同一声惊雷。
周深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老师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不是对疼痛或不适的呜咽,不是无意识的呓语,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主动地、有指向性地,对她所处的周围环境产生了认知,并且尝试着进行表达!尽管只是一个字,一个最基础的色彩概念,却像在荒芜的沙漠中,突然发现了一株颤巍巍的绿芽,象征着生命本身顽强不屈的力量。
周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激动与心酸的热流瞬间冲上了他的眼眶。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立刻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何粥粥平行。他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兴奋,以免惊吓到她,只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那片翠绿的树叶,用无比轻柔、无比肯定的声音,清晰地回应她:
“对,粥粥说得对。”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是绿色。树叶,是绿色的。被雨水洗过,很绿,很好看。”
他的声音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流淌。何粥粥似乎听懂了这句回应,又或者只是被他的声音所吸引。她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了蹲在自己面前的周深。她的眼神里依旧没有明确的情感,但似乎少了些平日的茫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短暂的专注。她就那样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又慢慢地、顺从本能般地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望向窗外那片湿润的、充满生机的绿色。
那一刻,玻璃廊道里仿佛时间静止。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却不再显得清冷,反而像一首温柔的背景音乐。轮椅上的女孩安静地望着雨景,蹲在一旁的年轻人温柔地守护着。没有激动的话语,没有悲伤的泪水,只有一种基于最原始认知交流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祥和,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王老师站在稍远的地方,悄悄收起了笔记本,脸上露出了长时间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希望的笑容。她对着周深,轻轻地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很好的进步。”
周深依旧蹲在那里,没有起身。他看着何粥粥安静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一个“绿”字,比任何掌声和赞誉都更让他感到珍贵。它像一道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切地照亮了这条漫长康复路上的一小步。它让他知道,所有的坚持和陪伴,或许真的有意义。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帮她理了理膝盖上有些褶皱的毯子,然后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陪她一起,静静地聆听这场宁静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