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情倾九州
第四日,正午。
泰山日观峰的阳光本该炽烈,此刻却被东方天际那抹日益扩大的暗红吞噬大半,只余下一种病态的、昏黄的光晕笼罩山巅。风起时,卷动祭坛四周未干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土混合的气息,偶尔夹杂几声远处林鸟凄厉的啼鸣,如同为这乱世敲响的丧钟。
祭坛中央,三才同心阵的阵纹已然修补完整。了尘大师盘坐于“天”位,枯瘦的双手结不动明王印,周身佛光流转,与头顶那片被暗红侵蚀的天空形成微妙对峙。林素心立于“地”位,足踏坤元,双手虚按地面,青衫无风自动——那是神农血脉与泰山地脉深度共鸣的征兆,她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面色却沉静如水。
而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是阵眼“人”位上的沐剑屏。
她盘膝端坐,双目紧闭,髻侧那支朱雀翎羽已自行悬浮于头顶三尺处,赤金色的火焰在羽丝间流淌、升腾,化作一道薄薄的光幕将她笼罩。光幕中,隐约可见凤凰虚影展翅,每一根羽毛都似由最纯粹的火焰凝成,却又散发着神圣而古老的威仪。她膝上横放着那面裂纹遍布的玄冥镜,镜身青金光芒与头顶朱雀火焰交相辉映,在她周身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至阳的朱雀真火与至阴的玄冥镜光,本该相互排斥,此刻却在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调和下,缓缓融合。
那是涅盘佩的力量。
那枚赤红如血的玉佩此刻正贴在她心口处,透过衣襟散发出温润红光。红光如同有生命的心跳,每一次脉动,都让朱雀火焰与镜光的融合更深一分,也让沐剑屏的呼吸更沉凝一分。
她在进行成为镜灵前最后的准备——以涅盘之力为桥梁,将自身朱雀血脉与玄冥镜本源初步连接。这个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反噬,轻则经脉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屏住心神,莫被外物所扰。”了尘大师的声音如暮鼓晨钟,穿透火焰与镜光的交织,稳稳传入沐剑屏识海,“涅盘之力护住心脉,朱雀真火煅烧杂念,玄冥镜光映照本心。待三者圆融如一,便是你魂魄离体、融入镜中的最佳时机。”
沐剑屏微微颔首,额间已尽是冷汗。
她能感觉到,体内仿佛有两头洪荒巨兽在撕扯——一头是传承自南诏祝融氏的朱雀血脉,炽烈如火,骄傲如阳;一头是即将接纳她的玄冥镜本源,幽深如海,沉静如夜。而涅盘佩化作的桥梁,正承受着两股力量的疯狂冲击,每一次冲击都让她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敲击,剧痛难当。
更可怕的是,膝上那面玄冥镜中,残留的心镜碎片正在苏醒。
即便镜身已碎,即便镜灵已散,但心镜照见人心的本源之力仍未完全消散。此刻,随着沐剑屏心神与镜身连接,那些碎片开始自发地映照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记忆与情感——
她看见了南诏王宫。
那是三十年前的春天,父王抱着五岁的她站在王城最高的望星楼上,指着南方连绵的群山说:“屏儿你看,那是哀牢山,是我们祝融氏守护了千年的土地。”父王的手掌宽厚温暖,声音里满是自豪与慈爱。
然后画面跳转,火光冲天。
清军铁骑踏破边关,南诏王城在血与火中沦陷。父王披甲持剑,率最后的三百王宫侍卫死守大殿,最终力竭而亡,尸身不倒,双目圆睁望向北方——那是大明京师的方向,他曾誓死效忠的朝廷,却在他最需要援兵时,因党争内耗而坐视南诏覆灭。
她被母后藏在密室中,透过缝隙看见母后饮下毒酒前最后望向她的眼神——那是不舍,是嘱托,是千万句来不及说出口的爱。然后母后整理衣冠,端庄地走向殿外,走向那些闯进来的清兵将领,用最后的尊严为女儿争取了一线生机。
密室暗道通往城外,她在地下爬了整整三天,饿了吃土,渴了喝渗水,终于从一处荒坟爬出。那时她七岁,浑身污泥,手中紧紧攥着母后塞给她的朱雀翎羽——这是南诏王室传承千年的圣物,也是她此后二十年颠沛流离中,唯一能证明自己是谁的东西。
“亡国公主……”沐剑屏在识海中喃喃。
这个身份,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她的灵魂深处。二十年来,她隐姓埋名,拜入药王谷学医,一方面是为了践行祝融氏“悬壶济世”的祖训,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想用救治他人的方式,来填补心中那片因国破家亡而留下的空洞?
直到遇见林素心,遇见秦渊,遇见这些在乱世中依然选择坚守、选择守护的人。
画面再次变幻。
她看见北京城头,秦渊浑身浴血,却依然挺立如枪,覆云剑所指之处,清军铁骑为之胆寒。看见简心在伤兵营中穿梭,银针飞舞,救下一个又一个濒死的将士,自己却因过度消耗而脸色苍白,却从不言退。看见玉罗刹红衣如火,在圣火宫前以生命为代价催动焚世之炎,只为护住那一线希望。看见江辰拖着残破身躯,一剑斩二十三人,剑意纯粹如初雪。看见苏墨运筹帷幄,以智谋与幽冥教周旋,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最后,她看见了泰山之巅,秦渊与简心携手赴死的那一幕。
九色光柱中,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坦然与不舍。然后他们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透明,化作无数光点,洒向这饱经磨难的人间。
那一刻,沐剑屏忽然明白了。
国仇家恨固然痛彻心扉,但若只执着于此,生命便永远困在过去的牢笼中。而秦渊和简心,以及所有在这场浩劫中选择牺牲的人,他们心中装着的,从来不只是个人的恩怨情仇。
他们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上千家万户的炊烟,是孩童朗朗的读书声,是老人在夕阳下悠闲的棋局,是春天田野里青苗破土的声音,是秋日枝头累累的果实,是寒冬围炉时温暖的灯火,是这人间所有平凡却珍贵的美好。
这才是真正的“情”。
不是小情小爱,而是大情大爱——对生命的敬畏,对美好的向往,对传承的坚守,对这九州山河、亿万生灵最深沉的眷恋。
情倾九州,方才不负此生。
“我明白了……”沐剑屏在识海中轻声道。
她周身的朱雀火焰忽然收敛,赤金色光芒内敛入体,只在眉心处凝结成一枚火焰印记。与此同时,玄冥镜的青金色镜光也不再外放,而是化作涓涓细流,顺着她与镜身连接的心神,缓缓流入她的经脉、她的丹田、她的魂魄深处。
涅盘佩的红光大盛。
那红光不再仅仅是桥梁,而是化作一只浴火凤凰的虚影,将沐剑屏整个包裹。凤凰仰首长鸣——无声,却仿佛响彻灵魂——然后双翅合拢,将她与玄冥镜一同裹入其中。
火焰、镜光、涅盘之力,在这一刻彻底融合。
祭坛上,了尘大师与林素心同时睁开眼睛,眼中皆有震撼。
他们看见,沐剑屏的身影在凤凰虚影中渐渐模糊,而玄冥镜却开始发光——不是之前的青金色,而是一种温暖的、仿佛包容一切的乳白色光芒。镜背那条玄冥古龙的眼眸中,黑色血泪停止滴落,裂纹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
“她成功了……”林素心喃喃道,眼中涌出泪水,“她真的……做到了初步融合……”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沐姑娘心志之坚,老衲生平仅见。但这才只是开始,要完全成为镜灵,需在月圆之夜魂魄离体,彻底与镜身合一。届时,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墨回来了。
他一身青衫布满尘土与血渍,右臂的伤口显然在赶路途中崩裂,袖口已被暗红色浸透。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不灭的星辰。
他登上峰顶,先看了一眼祭坛中央的沐剑屏,见她气息平稳,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到玄罹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岱庙得来的第二钥——青铜钥匙表面裂纹依旧,但此刻正微微发烫,与玄罹怀中的玄冥镜产生微弱共鸣。
“前辈,幸不辱命。”苏墨声音微哑,“第二钥在此。另外……鬼母之事,已有结果。”
玄罹接过钥匙,青金色眼眸看向苏墨:“她如何抉择?”
苏墨沉默片刻,缓缓道:“她毁了扬州城中的万魂献祭大阵,与幽冥教新右使两败俱伤。我离开时,她抱着那枚长命锁,坐在她儿子墓前,说……”他顿了顿,“说她要用余生,为儿子诵经超度,也为自己赎罪。”
了尘大师长叹一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崔施主能放下执念,善莫大焉。”
“但她这一反叛,幽冥教必然震怒。”苏墨神色凝重,“我回来的路上,青云阁暗线传来消息——魏阎已从归墟之眼深处调回‘幽冥七子’,不日便将抵达泰山。”
“幽冥七子?”林素心脸色一变,“可是那七个以北斗七星为号、自幼被魏阎以幽冥秘法培养的杀戮傀儡?据说每一人都有宗师巅峰实力,七人联手,可敌大宗师!”
“正是。”苏墨点头,“更麻烦的是,他们不惧伤痛,不惧死亡,只知执行魏阎的命令。魏阎派他们来,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我们重铸玄冥镜前,将我们全部剿灭。”
气氛骤然凝重。
玄罹却神色平静,他看向手中第二钥,又看向怀中的玄冥镜,忽然道:“时间紧迫,先开秘窟,取龙髓炼丹。玉姑娘的神魂灰烬,不能再等了。”
他说的“玉姑娘”,自然是指玉罗刹。
那面收容了她神魂灰烬的青铜镜,此刻正放在祭坛旁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镜面中,白色灰烬依旧在缓缓沉浮,但光芒已比三日前黯淡许多——若无生生造化丹重塑肉身,十二个时辰内,这最后一点神魂印记也将彻底消散。
“江辰和林素心已取回龙髓。”玄罹看向山下方向,“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山道上便出现两道相互搀扶的身影。
正是江辰与林素心。
江辰的状态比离开时更差——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但他握剑的左手依旧稳定,孤影剑斜指地面,剑身透明如水,剑尖那点微光虽黯淡,却顽强不灭。林素心扶着他,手中紧握那只盛放龙髓的玉瓶,瓶身纹路散发温润白光,显然龙髓完好无损。
两人登上峰顶,林素心立刻将玉瓶交给玄罹:“前辈,龙髓在此。”
玄罹接过,感应片刻,点头:“确是地脉祖龙髓,生机磅礴,足以炼制三枚生生造化丹。”他看向江辰,“江公子,你的伤……”
“还死不了。”江辰声音沙哑,在青石上坐下,闭目调息。金刚舍利的佛力在他体内流转,勉强护住心脉,但经脉破损之严重,已非外力所能速愈。方才山下一战,他强催剑意斩二十三人,虽震慑了幽冥教徒,却也让自己伤上加伤。此刻还能保持清醒,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苏墨走到江辰身边,取出一枚青色丹药递过去:“这是青云阁秘制的‘回春丹’,虽比不上生生造化丹,但对内伤有奇效。”
江辰没有推辞,接过服下。丹药入腹,化作暖流散入四肢百骸,脸色总算好了些许。
“事不宜迟,开炉炼丹。”玄罹当机立断。
他走到祭坛东侧一片空地——这里早已按照苏墨之前的布置,架起了一座三尺高的青铜丹炉。炉身刻满云纹雷篆,三足两耳,炉盖呈八卦状,正是药王谷传承数百年的“神农鼎”仿制品。虽不及真品,但用以炼制生生造化丹,已是足够。
玄罹将盛放龙髓的玉瓶放在丹炉旁,又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盒。打开第一个,里面是一株通体雪白、花瓣晶莹的莲花,正是千年雪莲。打开第二个,里面是一株生有九片翡翠般叶子的灵芝,正是九叶灵芝。
三味主药齐备。
林素心上前,她是药王谷传人,炼丹之术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她先以清水净手,然后点燃丹炉下的“地脉真火”——这是以秘法引动泰山地脉之火,比寻常炭火温度更高,也更稳定。
火焰升腾,丹炉渐渐泛红。
林素心神色肃穆,先取九叶灵芝,以玉刀切片,按九宫方位投入炉中。灵芝片遇火即化,化作翠绿色雾气在炉内盘旋。接着取千年雪莲,剥下花瓣,以真气托着缓缓送入炉内。雪莲花瓣与灵芝雾气接触,发出“嗤嗤”轻响,雾气由翠转白,生机更加浓郁。
最后,她拿起盛放龙髓的玉瓶,深吸一口气,拔开瓶塞。
一滴乳白色、晶莹剔透的液体缓缓飘出,悬浮在半空。液体内部,无数细小的光点流转,仿佛蕴藏着一整条龙脉的生机。龙髓出现的刹那,整个日观峰上的草木都仿佛活了过来,枯枝抽芽,败叶转青,连空气中都弥漫起沁人心脾的清香。
林素心小心翼翼地将龙髓送入丹炉。
龙髓入炉的瞬间——
“轰!”
丹炉剧烈震颤!炉盖被一股磅礴的生机之力冲开,乳白色光柱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光柱中隐约有龙影盘旋长吟,声震四野!
林素心急忙结印,以药王谷秘传的“封丹诀”镇压炉内躁动的药力。她双手翻飞如蝶,一道道青色真气打入丹炉,炉身雷篆逐一亮起,形成重重禁制,将试图逸散的药力强行封锁。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当最后一道禁制完成,丹炉终于平静下来。炉盖重新合拢,炉身温度却高得惊人,周围三丈内的岩石都被烤得发红。炉内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仿佛有什么正在孕育。
“成了。”林素心长舒一口气,脸色苍白如纸——以她如今的修为,强行炼制生生造化丹这等逆天神药,消耗极大,“接下来,只需以文火温养十二个时辰,待炉内药力完全融合、凝结成丹,便可开炉。”
她看向玄罹:“这期间,丹火不能断,也不能过旺。需有人寸步不离,以真气调控火候。”
“我来。”玄罹上前一步,在丹炉前三尺处盘膝坐下,“我修玄冥之力,阴阳调和,最适合控火。”
他双手虚按,青金色真气缓缓涌出,注入丹炉下的地脉真火。火焰顿时收敛,从之前的炽烈转为温和,如同春日暖阳,均匀地烘烤着丹炉。
炼丹进入最枯燥也最关键的温养阶段。
而此刻,祭坛中央,沐剑屏的融合也到了紧要关头。
凤凰虚影已完全内敛,她周身不再有火焰升腾,也不再镜光流转,整个人如同沉入最深沉的梦境,呼吸微不可察。唯有眉心那枚火焰印记与心口涅盘佩的红光,仍在有节奏地明灭,仿佛与丹炉中正在成形的生生造化丹产生某种共鸣。
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
第四日,黄昏。
山下的幽冥教徒没有再进攻——显然,三大长老的败退与鬼母的反叛,让幽冥教暂时陷入了混乱。但这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所有人都知道,当“幽冥七子”抵达时,真正的血战才会开始。
苏墨没有闲着。
他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重新布置日观峰的防御。药王谷剩余的十一名弟子、少林武当的七位残部、再加上青云阁紧急调来的二十名精锐,总共三十八人,被他分为三组:一组守东侧山道,一组守西侧悬崖,一组作为机动。
他又在祭坛周围布下三重阵法——最外层是“迷踪阵”,以乱石草木为基,惑人耳目;中层是“金光阵”,以佛门法器为眼,专克幽冥死气;最内层则是与三才同心阵相连的“护灵阵”,一旦外敌攻破前两层,此阵可暂时护住祭坛中央的沐剑屏与丹炉旁的玄罹。
布置完这一切,苏墨走到峰顶边缘,望向东方。
暗红色的天空下,归墟之眼的虚影又扩大了一圈,边缘垂落的魂引线密密麻麻,如同巨兽的毛发在风中摇曳。他能感觉到,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亡魂被抽走,注入那个漩涡。幽冥界的吞噬,正在加速。
“还有三日。”苏墨喃喃自语。
月圆之夜,就在三日后的子时。
届时,要么他们重铸玄冥镜,封印归墟之眼;要么幽冥降临,人间化为炼狱。
没有第三条路。
夜色渐深。
第五日,子时。
丹炉忽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炉身雷篆光芒大放,炉盖微微震颤,缝隙中透出乳白色光晕,光晕中隐约可见三枚龙眼大小的丹药虚影在盘旋。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呼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都去了大半。
“丹成了!”林素心惊喜道。
玄罹缓缓收功,丹炉下的地脉真火渐渐熄灭。他起身,走到丹炉前,双手结印,炉盖应声而开。
三枚丹药悬浮而出。
每一枚都呈乳白色,表面有云纹流转,内部仿佛有液体在缓缓流动,散发出磅礴到极致的生机。丹药周围,甚至自行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光晕,光晕中隐约有龙影盘旋——这正是生生造化丹炼制成功的标志:丹成有灵,龙影护体。
玄罹取出一只玉瓶,将三枚丹药收起。他先走到江辰身边,倒出一枚:“江公子,服下此丹,可修复经脉,痊愈伤势。”
江辰睁开眼,看着那枚丹药,却摇头:“先救玉姑娘。”
“丹药有三枚,足够。”玄罹将丹药递到他手中,“你伤势最重,若再拖延,恐伤及武道根基。服下。”
江辰沉默片刻,接过丹药,服下。
丹药入腹的瞬间,磅礴的生机之力如洪水般涌向四肢百骸!他破损的经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接续,焦黑的右臂伤口处死气被强行逼出,新生的血肉缓缓生长。更神奇的是,他原本因强行催动剑意而濒临枯竭的生命本源,此刻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甘霖,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他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气息变得悠长平稳,就连那双总是灰暗的眼睛,此刻也明亮了许多。
“此丹果然神效。”江辰起身,活动了一下右臂——虽然还不能完全用力,但已不再剧痛,“多谢前辈。”
玄罹点头,又走到收容玉罗刹神魂灰烬的青铜镜前。
他取出第二枚生生造化丹,却不直接喂服——玉罗刹肉身已毁,只剩神魂灰烬,需以特殊法门重塑肉身,再将神魂引入。
“素心,助我一臂之力。”玄罹看向林素心。
林素心上前,两人相对盘坐,将青铜镜置于中间。玄罹双手结玄冥族秘传的“塑体印”,青金色光芒涌出,笼罩青铜镜。林素心则结药王谷“回春印”,青色生机之力注入。
两股力量交汇,青铜镜中的白色灰烬开始缓缓旋转、凝聚。
生生造化丹悬浮在镜面上方,在两人力量的催动下,渐渐融化,化作乳白色液体,滴入镜中。液体与白色灰烬接触,发出“嗤嗤”轻响,灰烬如同种子遇到春雨,开始生根、发芽、生长……
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镜中缓缓成形。
先是骨骼,晶莹如玉;然后是经脉,如同树根蔓延;接着是血肉,一点点填充;最后是皮肤,光滑细腻。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镜中已完全凝聚出一具完整的肉身——那正是玉罗刹的模样,红衣如火,面容妖娆,连左颊那道伤疤都一模一样。只是这具肉身双目紧闭,毫无气息,如同一尊精致的玉雕。
“神魂归位!”玄罹低喝。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镜面上。精血融入,镜中那具肉身忽然睁开眼!
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清明,最后化作一片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释然,有重生后的恍惚,也有看到镜外众人时的温暖。
玉罗刹的魂魄,终于与这具新生的肉身完全融合。
镜面如水波荡漾,她缓缓从镜中“走”出,赤足踏在青石上。红衣在晨风中微微飘动,左颊伤疤依旧,却不再显得狰狞,反而平添几分历经生死后的沧桑与坚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向众人,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谢谢。”
声音有些沙哑,却真切地响在黎明前的空气中。
林素心眼中含泪,上前握住她的手:“玉姑娘,你感觉如何?”
“很好。”玉罗刹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那是生生造化丹重塑的经脉,比之前更宽阔、更坚韧;也是圣火镜心诀与焚世之炎残留的本源,在涅盘重生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凝练,“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现在终于醒了。”
她看向玄罹,又看向苏墨、江辰,最后目光落在祭坛中央的沐剑屏身上,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我昏迷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醒来就好。”苏墨微笑,“正好,最艰难的时刻,需要你这位圣女的力量。”
玉罗刹点头,没有多言。她走到江辰身边,看着他已基本痊愈的右臂,忽然道:“你的剑……好像不一样了。”
江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孤影剑,剑身透明如水,剑尖那点微光温润却坚定。
“嗯。”他轻声道,“因为明白了,剑为何物。”
第五日,黎明。
众人齐聚,生生造化丹已炼成,玉罗刹已复苏,沐剑屏的融合也到了最后阶段。
只待月圆之夜。
但幽冥教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就在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的刹那——
山下,七道身影如鬼魅般浮现。
他们穿着统一的漆黑劲装,面戴北斗七星图案的银色面具,每人手中握着一柄形制奇特的兵器——或刀或剑或枪或戟,但无一例外,兵器表面都缠绕着粘稠如实质的幽冥死气。七人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站立,气息彼此连接,形成一个整体,虽沉默无声,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意。
幽冥七子,到了。
为首的天枢子抬起头,银色面具下的眼睛冰冷无情,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奉教主令:踏平日观峰,鸡犬不留。”
话音落,七人同时动了。
没有呼喊,没有咆哮,只有极致的速度与杀意。七道黑影如同七支离弦的箭,撕裂晨雾,直扑峰顶!
大战,在第五日的黎明,骤然爆发。
而此刻,祭坛中央,沐剑屏的识海中,心镜碎片映照出的最后画面,正在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药王谷后山的桃花开得正盛。
秦渊坐在溪边石头上,笨拙地缝补着被树枝刮破的外袍——针脚歪歪扭扭,惹得一旁的简心掩嘴轻笑。她接过袍子,指尖银针飞舞,转眼间便将破口补得平整如新,还在破口处绣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这样就好了。”简心将袍子递还,眼中满是温柔。
秦渊接过,看着那朵桃花,耳根微红,低声道:“谢谢。”
简心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望着溪水中游动的鱼儿,忽然轻声说:“秦大哥,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药王谷好不好?你当护卫,我坐堂,我们开一家医馆,救治需要帮助的人。”
秦渊转头看她,阳光透过桃枝洒在她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美得不像凡间女子。
“好。”他重重点头,“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回来。”
“那说定了。”简心伸出小指,“拉钩。”
秦渊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小指,与她勾在一起。
两人的手指紧紧相扣,目光相对,眼中映着彼此,也映着身后那片盛开的桃花,映着溪水中流淌的春光,映着这乱世中难得安宁的一刻。
许久,简心轻声说:“秦大哥,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怕的,不是死。”
秦渊看着她。
“我最怕的,是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珍惜该珍惜的人;是死了以后,留下太多遗憾。”她眼中泛起泪光,却笑着,“所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管我们能走多远,这一刻,能和你坐在这里看桃花,我就觉得很幸福,很幸福了。”
秦渊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会一直走下去。我答应你。”
画面定格在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
然后渐渐模糊,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沐剑屏的识海深处。
她睁开眼睛。
眼中已无迷茫,无彷徨,只有一片澄澈的清明,与深不见底的温柔。
她终于明白了,秦渊与简心之间那份情的全部重量——那不仅是男女之爱,更是两个灵魂在乱世中相互照亮、相互支撑、相互承诺的羁绊。他们用生命践行的,不仅是守护天下的誓言,更是对彼此、对这人间所有美好的最深眷恋。
情之一字,可倾九州。
而她,沐剑屏,南诏亡国公主,朱雀血脉传承者,也将以自己的方式,将这份情,延续下去。
祭坛上,她缓缓站起。
头顶朱雀翎羽光芒大放,眉心火焰印记熊熊燃烧,心口涅盘佩红光冲天。
三才同心阵,在这一刻,彻底激活。
【下章预告】
幽冥七子结成北斗杀阵,日观峰陷入苦战!玉罗刹以新生之躯再燃焚世之炎,江辰剑意突破极限,苏墨智计频出却难敌绝对力量。沐剑屏正式开启成为镜灵的仪式,魂魄离体的刹那,归墟之眼中竟传来玄夜疯狂的笑声:“兄长,你女儿的神魂……归我了!”第三百七十三章《痛彻心扉》,看幽冥七子如何以命换命强破三才阵,看玄罹为护女儿不得不直面此生最痛抉择,看沐剑屏的魂魄在融入玄冥镜的最后一刻,究竟会看见怎样残酷的真相!至亲相残,挚爱永隔,此痛之深,可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