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会客室里蔓延，阳光渐渐移到茶几上，把路线图上的红蓝线条照得愈发清晰，却照不透两人眼底的算计。
小野寺信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散，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看似从容，实则在悄悄观察陈东的反应。他笃定陈东年轻气盛，面对贷款、技术、订单的诱惑，很难不动心，哪怕是让渡一点股权，也会点头答应。
可陈东的眼神太沉了，沉得像藏着深海，看不到半点波澜，这让他心里莫名发虚。
许久，陈东缓缓放下茶杯，瓷器碰着木茶几，发出清脆的“嗒”一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他看着小野寺信，脸上也笑了，是商业化的笑，嘴角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却冷得像冰：“小野寺先生的提议，确实有诚意，合作共赢，我没意见。”
小野寺信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指尖微微动了动，以为自己拿捏住了陈东的心思。
“不过，”陈东话锋一转，语气硬了几分，没给对方留半点缓冲的余地，“航运是东兴的根，股权关乎集团根本，董事会得慢慢议。现在我们资金流稳，扩船队也按计划来，暂时不需要外部股东。”
他指尖轻轻点在路线图上的南洋港口，语气缓了些，却依旧坚定：“要是三井真有稳定货源，航运合作可以谈，具体细节让两边的人对接，互利互惠，没必要扯股权。”
话说得干脆利落，既没撕破脸，又死死守住了底线，没给三井半点渗透的机会。
小野寺信脸上的笑僵了瞬，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谦和的模样，只是镜片后的眼底沉了沉。他没料到陈东这么沉得住气，年纪轻轻，心思却比老狐狸还缜密，一点破绽都没露，连诱惑都不为所动。
“陈先生谨慎，是应该的。”他轻轻合上卷轴，示意随从收起，姿态依旧从容，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是我考虑不周，股权的事，以后再议也无妨，先谈航运合作，也是好开始。”
说完，他朝另一个随从递了眼神。随从立刻上前，把黑漆木盒双手奉上，盒盖边缘的梅纹被阳光照得清晰：“初次见面，薄礼一份，不成敬意。听闻陈先生爱喝茶，这是家乡的静冈玉露，今年的新茶，品质尚可，还请笑纳。”
陈东示意周海生接过，淡淡说了句“多谢”，眼神都没往木盒上扫——他藏的武夷岩茶，比这名贵十倍，三井这点小恩小惠，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又寒暄了几句，小野寺信便起身告辞，姿态依旧谦和周到，跟来时没两样，仿佛刚才提股权的事，只是随口一说，半点看不出失落。
两个随从跟在他身后，走出门时，其中一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陈东，眼神里满是不甘，却又不敢多停留，只能快步跟上。
办公室门轻轻关上，室内的压抑感瞬间散了大半。
周海生立刻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满是担忧：“董事长，三井肯定没那么容易罢手，他们要的绝不止航运合作，说不定还盯着医疗、电子的业务。”
陈东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丰田皇冠缓缓驶离。这车是日本最新款，在香江没几辆，三井特意开过来，就是在暗中彰显实力，威慑意味十足。
阳光斜斜打在车身上，反射出冷光，像极了小野寺信藏在笑里的獠牙，看着温和，实则锋利致命。
“海生，见过狼捕猎吗？”陈东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冷意，指尖攥紧了窗框，指节泛白。
周海生一愣，摇摇头。
“真狼不会上来就龇牙，只会慢慢凑过来，摇尾巴装温顺，等你放松警惕，再一口咬断喉咙。”陈东转过身，眼底的冷意更浓，“三井给的贷款、技术、订单，都是诱饵，股权和优先合作权，就是套脖子的绳。一旦接了，后续只会被他们步步紧逼，直到吞掉整个东兴航运。”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桌上的拜帖，力道不轻，带着怒气：“他们要的不只是航线，是南洋橡胶、锡矿的运输主导权，是想摸清咱们的底——船员体系、护卫力量，甚至电子院的技术。日本人做生意，比英资狠，还更能装，笑里藏刀，最是难缠。”
周海生后背冒起一层冷汗，刚才只想着股权的事，没料到三井野心这么大，竟想全方位渗透东兴的产业，心思太毒了。
“立刻让振卫情报部动起来。”陈东语气凝重，语速加快，没半点拖沓，“联合《香江报》的记者，查三井在南洋的布局，尤其是跟当地军阀、官僚的勾结，还有跟其他日资企业的往来，哪怕是一点小动作，都要马上汇报。”
他看向周海生，眼神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航运部跟他们谈合约时，守住运价底线，绝不能露运营成本。船上的自研电台、调度系统，都让振卫的人盯紧，做好保密，别让人钻了空子。”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周海生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东叫住他，补充道，“跟包先生、霍先生通个气，三井在南洋动作密，怕是要针对华商，让他们多留意自家业务，咱们华商得抱团，别被逐个击破。”
“好。”周海生应得干脆，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带着紧迫感。
会客室里只剩陈东一人，阳光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地板上，像把沉刀，透着凌厉。
他拿起那盒静冈玉露，打开盒盖，翠绿的茶叶蜷缩成团，透着淡淡的清香，可他没半点兴致。指尖摩挲着木盒边缘，凉意顺着指尖渗进心底，他打下的这片江山，每一寸都浸着心血，东兴的船队、实业、医疗、电子……每一块都是根基，绝不能让外人窥伺半分。
1961年的香江，繁华之下藏着暗涌。英资刚退，日资又来，刀光剑影藏在温和的表象下，没半点硝烟，却比真刀真枪更凶险。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陈东合上木盒，放在桌角，眼底的坚定更浓，透着狠劲。
小野寺信的獠牙，他看清了。
接下来，该他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