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浑身一颤,手中由海水凝聚的黑剑“哗啦”一声溃散还原为普通海水。
剑锋传来的死亡威胁让她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然而,出乎杨锦意料的是,她并未求饶,反而扬起了下巴,尽管那笼罩在黑袍下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一股倔强和……委屈。
更令人惊奇的是,两行清澈的泪珠,竟从那空洞的眼窝位置滑落,滴落在漆黑的衣襟上,瞬间消失不见。
“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一再袭扰?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杨某剑下无情!”杨锦厉声喝问,手腕稳如磐石。
女子依旧沉默,只是将头偏向一边,闭目待死,一副任凭发落的姿态。
就在杨锦犹豫是否真要下杀手之际,远处海面突然传来一声长啸!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破开重重浪涛,瞬间便掠过数十丈距离,稳稳停在杨锦与女子身旁一丈之外的海面上。
来人气息沉雄磅礴,竟能与这怒海之威分庭抗礼!
杨锦心中警兆大作,无锋剑感应到强敌来临,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芒吞吐不定。
他凝神望去,只见来者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容枯槁,布满深如刀刻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宛如鹰隼,透着历经沧桑的锐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剑下留人!仙长且慢动手!”老者甫一现身,便急忙开口,声音沙哑却蕴含内力,清晰地压过了风浪声。
杨锦目光冰冷,剑尖依旧抵着黑衣女子的咽喉,沉声道:“你是何人?与这妖女是一路的?”
老者见杨锦并未立即下手,稍松一口气,拱手道:
“老朽冒昧,还请仙长高抬贵手,饶过她性命。
老朽愿以万枚‘灵晶石’作为赔罪,聊表歉意!”
灵晶石乃是修仙界硬通货,既可辅助修炼,又能交易宝物,万枚之数,堪称巨富。
杨锦心中念头飞转,此人能在这怒海中踏浪而行如履平地,修为深不可测,绝非寻常修士。
他冷笑一声:“晶石虽好,却买不来性命。阁下若不说清缘由,定让她立即赴死!”
说着,手腕微沉,剑尖又刺入半分,一缕鲜红的血丝立刻从女子白皙的脖颈上渗了出来。
老者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摆手:
“仙长息怒!我说!我说便是!”
他见杨锦神色不似作伪,似乎真不知他们来历,犹豫片刻,终是长叹一声,道:
“唉……实不相瞒,我等乃是……乃是赤练仙岛‘江灵家’的遗族。”
“江灵家?”杨锦眉头微皱,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
老者见杨锦面露迷茫,不似假装,心中稍定,续道:
“多年前,我江灵家遭逢大难,被仇家联合几大势力迫害,几乎灭族。
不得已,只得逃离仙岛,隐匿于这茫茫怒海之中。
苟延残喘,以期能保留一丝血脉,寻机复仇。”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悲愤与无奈。
“原来如此!”杨锦心中暗忖,但看老者神情悲戚,不似作伪,敌意稍减。
他又问:“那你们为何要袭击我的船?”
老者看了一眼黑衣女子,苦笑道:
“此事……此事确是小老儿这侄女鲁莽了。
她见仙长乘坐这罕见的‘无引白舟’,船上确有玄道之气息,以为是……是那‘玄道派’派出的探子,故而才……唉,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玄道派?”杨锦想起之前在礁石上结怨的吕青,心中了然。
看来这江灵家与玄道派仇怨极深。
杨锦语气低沉道:“我非玄道派之人,与两位素无怨仇,切莫再纠缠!”
老者闻言,眼中警惕之色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仙长既然非玄道派鹰犬,冤家宜解不宜结,老朽代我这不懂事的侄女,向仙长赔罪了!
还望仙长大人有大量,揭过此事如何?”
说罢,深深一揖。
杨锦察言观色,见老者言辞恳切,且对方实力不明,自己身在怒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缓缓收回无锋剑,那古朴的剑身光华内敛,重归平静,仿佛刚才那逼人的剑气从未出现过。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便罢了。”
黑衣女子感觉到咽喉处的寒意消失,身体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她复杂地看了杨锦一眼,默默朝那深海处一跃而去。
老者连忙赔笑:“仙长海量,小老儿感激不尽!”
杨锦不再多言,转身欲施展轻功返回已漂远的白船。
老者却再次叫住他:“仙长留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金丝绣着祥云图案的黄色锦囊,隔空抛给杨锦,
“这万枚灵晶石,聊表歉意,万望仙长收下!”
杨锦伸手接住,只觉锦囊入手沉甸甸,灵气盎然。
他虽然不太清楚这些晶石的具体价值,但料想不凡,便也不推辞,收入怀中,道了声:“多谢。”
正要离去,忽然想起手中还握着那颗红色珠子,便随手抛还给老者:
“此物还你。”
老者接过珠子,面露欣喜,连连道谢:“多谢仙长归还家传宝珠!”
此时,海面下早已风平浪静,那些海怪踪迹全无。
杨锦抬眼望去,白船已成了远方的一个小白点。
他不敢耽搁,体内三丹之气运转,身形如一只轻捷的海鸥,踏浪疾驰,几个起落间,便稳稳落回了白船甲板之上。
回首望去,怒海茫茫,漆黑如墨,方才的惊险仿佛一场幻梦。
他深吸一口气,钻回温暖的舱室,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放松下来。
白船沿着灵石指引的航路,继续在风浪中前行。
经历连番变故,杨锦身心俱疲,盘膝坐在席上,运功调息,不知不觉间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船上一阵阵颠簸,将杨锦惊醒。
与此同时,两股强大的气息由远及近,瞬间出现在船外!
其中一股气息微弱濒危,另一股则焦急万分,正是之前那位老者的。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老者沙哑而急切的呼喊:
“仙长!仙长!请开开门!”
杨锦心中一凛,握紧无锋剑,警惕地走到门边,沉声问道:“何人?”
“仙长,是老朽!江灵家的江叟!”老者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掩饰的虚弱。
杨锦略一沉吟,终是打开了舱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只见老者浑身衣衫褴褛,沾满暗红色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
他背上趴着一位昏迷不醒的绿衣少女,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面容姣好如春日桃花,眉目如画,此刻却双眸紧闭,面色惨白,嘴角残留着一缕触目惊心的黑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快进来!”杨锦侧身让开。
老者踉跄着将少女轻轻放在舱内的席子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放下少女后,他竟“扑通”一声跪倒在杨锦面前,老泪纵横:
“仙长!老朽有一事相求,暂且照顾好我家小姐!”
杨锦连忙上前扶起他:“老伯,眼下我还不是仙人,只是前去飞升的武者,你这是何故?
究竟遇到了什么?何以伤成这样?”
老者急促地喘息着,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之色,颤声道:
“是……是‘怒海之主’!
刚才血珠升空漏了踪迹,惊动了怒海之王!
老朽拼死才带着小姐逃出来,但小姐中了那恶魔的‘冥阴之术’,性命垂危!
老朽必须去将那恶魔引开,否则我们谁也活不了!求仙长慈悲,暂代老朽照看小姐片刻!”
杨锦看着昏迷的少女,眉头紧锁。
男女有别,何况对方昏迷不醒,自己如何方便照料。
他迟疑道:“老伯,何不唤那位黑衣……那位姑娘前来照看?在下实有不便。”
老者闻言,脸上露出极其苦涩的笑容,摇头道:“仙长...杨公子,实不相瞒,那位……那位黑衣女子,就是我家小姐,江灵族最后的血脉——江映雪。
她为了躲避仇家追踪,使用了家族秘传的‘幻影匿形术’,才化作那般模样。”
杨锦愕然,转头仔细看向席上的绿衣少女,虽然面容苍白,但眉宇间的轮廓,确实与那黑衣女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阴戾倔强,多了几分柔弱凄美。
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好吧,晚辈尽力而为。
老伯你……多加小心!”
老者见杨锦答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再次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公子保重!”
说罢,他毅然转身,冲出舱门。
杨锦跟到船头,只见老者站在船舷,深吸一口气,双臂一振,其腋下竟延伸出类似蝠翼般的真气薄膜,身形如一只大鸟般冲天而起,瞬间没入低垂的乌云之中,消失不见。
杨锦回到舱内,看着昏迷不醒的江映雪,一时手足无措。
他取来舱内存放的不知名野果,想要喂她些汁水,但少女牙关紧闭。
杨锦只好运起内力,小心翼翼地将果子捏碎,让甘甜的汁液一滴滴流入她的唇缝间。
少女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没了声息。
杨锦只能守在一旁,心中期盼老者能平安归来。
然而,左等右等,直到船头灵石显示白船已航行至怒海中央区域,老者依旧杳无音信。
杨锦心中不安,走出舱门想查看情况。只见四周海天一色,漆黑如墨,唯有海浪不知疲倦地咆哮。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诡异,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怪笑声,忽远忽近地飘了过来!
这笑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恶意与戏谑,让人毛骨悚然!
杨锦大惊,急忙退回舱内,紧闭舱门。
他刚定下神,却骇然发现,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正从门缝、舱壁的细微孔隙中渗透进来!
这些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舱内弥漫开来,旋即如同发现了猎物般,争先恐后地朝着昏迷的江映雪和杨锦涌来。
不过几次呼吸之间,江映雪原本苍白的脸颊迅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淡黑色,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也开始轻微抽搐。
显然,这黑气含有剧毒。
杨锦急忙查看自身,却惊讶地发现,那些黑气刚一接触他的皮肤,便被体内丹田处那枚金色符丸自发散出的淡淡金辉所阻隔、净化,无法侵入分毫。
“蚀人心脉!”杨锦懂得医术,看女子面容,立刻明白了这黑气的作用。
眼看江映雪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他心中大急。
慌忙取出之前曲武前辈所赠的、据说有疗伤奇效的“回元丹”,塞入江映雪口中。
丹药入口,少女脸上的黑气似乎淡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更加浓郁,回元丹的药力竟似泥牛入海!
“糟了!凡间丹药,对这仙界邪毒无效!”杨锦额头沁出冷汗,心急如焚。
突然,他目光落在自己毫发无损的手掌上,一个念头闪过:
“既然我体内的金色符丸能抵御此毒,或许……或许能将我的内力渡给她,助她逼毒?”
这个想法让他顿时踌躇起来。
内力渡体,尤其是为他人疗伤逼毒,需肌肤相接,真气互通,极为凶险,且对这江家女子而言,恐有损名节。
他几次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江映雪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又一口黑血喷出,脸色已黑得如同锅底,气若游丝,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杨锦把心一横,不再犹豫。
他盘膝坐在少女身后,伸出双掌,轻轻抵在她冰冷柔软的背心要穴之上。
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仿佛一块寒玉。
杨锦收敛心神,排除杂念,体内三丹同时缓缓运转,一股精纯温和、蕴含着丝丝金色光点的内力,如涓涓细流,自他掌心劳宫穴徐徐渡入江映雪体内。
这股内力一进入少女经脉,便如同暖阳融雪般,开始驱散那盘踞的阴寒黑煞之气。
起初,进程极为缓慢,杨锦能感觉到少女经脉中滞涩重重,黑气顽固抵抗。
他不敢操之过急,生怕损伤其本就脆弱的经脉,只能耐心地一点点推进,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渡入的内力越来越多,金色符丸的神秘力量似乎也随着内力一同注入。
只见江映雪脸上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淡、消退,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的呼吸从微弱变得均匀悠长,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甚至光洁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汗,将几缕青丝黏在颊边。
杨锦感受到她体内生机复苏,心中稍安,但仍不敢松懈,继续运转内力,为她巩固经脉,清除余毒。
舱室内,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舱外时不时发出的恐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