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的雨,冰冷刺骨。
林羽站在产房外,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隔着冰冷的玻璃窗,对着里面那个名为团藏的阴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看见的猩红,其实是光。”
惊醒时,冷汗浸透了后背,唯独右眼的旧伤处,一片温热。
那不是昔日灼烧般的疼痛,而是一种久违的、仿佛泪水浸润的湿润感。
第二夜,同样的场景,同样的雨,他重复着同样的话。
醒来后,眼角的湿润感愈发清晰。
第三夜,梦境依旧。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压制或遗忘。
天光微亮,林羽便起身,就着晨曦的微光,在粗糙的纸上飞速记下梦中每一个细节,随即毫不犹豫地将纸张投入火盆。
橘红色的火焰升腾,将那些浸透了雨水和呓语的文字化为灰烬,袅袅青烟散去,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第四夜,当他再次站在那片熟悉的雨幕中时,一切都变了。
怀中的婴儿不再安静沉睡,而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清澈无痕的眸子,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倒映着林羽错愕的脸。
婴儿小小的手从襁褓中伸出,轻轻地、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信赖,握住了他一根冰冷的手指。
那一瞬间,林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碎裂,又在碎片中获得了新生。
他低头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上扬,两行滚烫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婴儿的襁褓上。
他第一次在梦中,对这个无声的世界做出了回应,声音沙哑却坚定:“不怕了,这次换我守着你。”
春季的修缮期已近尾声,村里的零活儿渐渐少了。
林羽接下了最后一单生意——为村口那座饱经风霜的老钟楼更换屋顶的瓦片。
施工那天,阳光正好。
林羽赤着上身,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古铜色。
他身手矫健地在屋顶上移动,每一次挥锤,每一次钉瓦,都精准而有力。
钟楼下,一群半大的孩子仰着头,叽叽喳喳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
“林羽哥哥!你会不会飞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忽然扯着嗓子大喊。
孩子们一阵哄笑。
林羽停下手中的活计,坐在屋脊上,低头看向那一张张天真的脸,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会飞,但我能修好每一寸漏雨的天。”
话音刚落,一片调皮的云彩恰好移开,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金灿灿地洒在他宽阔的肩头。
他脸上的墨镜微微滑落,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滚下,在阳光的折射下,像极了一颗晶莹的泪。
楼下的孩子们不明所以,却觉得这句话酷极了,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们不会知道,这句看似随意的豪言,曾是林羽重生初期,在无数个疯癫与清醒交织的日夜里,最深沉、最痛苦的执念。
鼬要调任的消息,是在识字班的最后一堂课上宣布的。
他将前往边境教育署,负责重建在战争中被摧毁的儿童读写系统。
临行前夜,月色如水,兄弟二人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没有酒,只有一壶清茶。
晚风拂过,树影婆娑,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并不尴尬。
“如果再来一次,”鼬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他的目光落在茶杯中沉浮的茶叶上,“你还会选择……装疯吗?”
林羽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院中那棵与他们一同长大的梧桐树,它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仿佛连接着过去与现在。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会。但这一次,我会早点告诉哥哥——我不是真的不懂事。”
鼬抬起手,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揉了揉林羽的头发。
那动作如此自然,仿佛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我一直都知道。”
四目相对,所有的隔阂、误解、愧疚与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二十年的心结,就此融化在这无声的对视与浅笑之中。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
林羽如常打开五金铺的大门,却在熟悉的柜台下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布包。
他疑惑地解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工具,从扳手到锤子,一应俱全。
每一件工具的金属手柄上,都用极精细的手法刻着一朵微小的白花标记。
布包里还有一封信,信纸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清秀有力的字:“修好了别人的屋顶,也该修修自己的梦。”
林羽拿起一把扳手,指腹摩挲着那冰凉光滑的边缘和那朵小白花。
他忽然觉得,这些年来独自扛过的所有风雨,都不及此刻心头涌上的这份轻盈与温暖。
他将这套新工具一件件取出,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自己的工具墙上,然后转身,取下挂在门后那块写着“今日营业”的木牌,翻到了背面。
“暂停营业”。
他背上自己那个旧旧的行囊,锁好店门,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向了村口钟楼的方向。
傍晚时分,当最后一块瓦片被稳稳铺设在屋脊上,整座钟楼的修缮工作宣告完成。
林羽没有急着下来,而是坐在高高的檐角上,任由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一道金边。
夕阳熔金,晚霞如火,整座木叶村都笼罩在这片温暖的光晕之中。
他摘下一直戴着的墨镜,任由清爽的晚风吹拂着双眼。
那双眼睛,右眼是完好的、却始终没有勾玉的猩红写轮眼,左眼是普通的黑色瞳孔,此刻都平静地注视着脚下这片他曾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土地。
远处,村里的集市传来孩童们奶声奶气的读书声,他们正在齐声朗读的,正是那本如今风靡忍界的《逆子札记》中的片段。
稚嫩的童声里,夹杂着因某个词句的理解而引发的笑声与争论,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林羽闭上眼,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当——”
身后,沉寂已久的老钟发出了一声悠远而绵长的轰鸣,仿佛是在回应某个早已注定的约定,钟声穿透暮色,传遍了整个村庄。
夜色深沉,无人踏足的灰碑林原址,冰冷的月光洒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不知何时,地面上竟浮现出了一圈全新的足迹。
那些脚印细小、凌乱,深浅不一,看上去属于不同年龄段的人,它们毫无规律地交织在一起,诡异地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圆环。
而在那圆环的正中心,一小块泥土悄然耸动,一朵真实的、洁白无瑕的花朵,竟破土而出,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地绽放。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这片土地时,那朵白花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一圈凌乱的脚印和中心处那片格外松软、如同婴儿安睡般起伏的泥土,证明着昨夜并非一场幻梦。
清晨扫门前落叶时,林羽听邻摊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闲聊:“昨儿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