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同被浓墨浸染的厚重棉絮，沉沉地低垂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空，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呼啸的狂风卷起浓烈的血腥气息，猛烈地掠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发出如同无数冤魂哀嚎般的凄厉嘶鸣，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轰隆——！”
一道刺目的惨白闪电猛然划破阴沉的天幕，瞬间照亮了这片被鲜血与战火彻底浸染的土地，将战场上的一切残酷景象暴露无遗。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穹破裂般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如同豆粒般狠狠砸落在层层叠叠的尸骸之上，溅起无数朵猩红刺目的水花，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惨烈的厮杀而泣血。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既有人族修士的残缺身躯，也有外域异族的狰狞尸首，断裂的肢体与破碎的法宝杂乱地纠缠在一起，在雨水的冲刷下形成无数条蜿蜒流淌的血色沟壑。
猩红的血水顺着地势的沟壑不断汇聚，在低洼处渐渐积成一个个暗红发黑的水洼，浑浊的水面倒映着扭曲变形的天空和仍在拼死厮杀的身影，构成一幅诡异而绝望的画面。在更远的地方，一条由鲜血与雨水混合而成的宽阔河流正在缓缓流动，河面上漂浮着断裂的兵刃、破碎的铠甲、甚至还有半截狰狞的头颅，散发出令人窒息作呕的浓烈腥臭，连最凶猛的食腐乌鸦都不敢轻易靠近这片死亡之地。
一只翅膀断裂的妖鹰在血河中无力地挣扎扑腾，墨绿色的血液混合着雨水迅速扩散开来，但很快就被更加汹涌的血色浪涛彻底吞没。不远处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一名人族修士的遗体被长矛钉在一根折断的旗杆上，他的双眼仍然圆睁着，死死望向远方城墙的方向，手中依旧紧紧攥着半面残破不堪的“剑”字战旗，那旗面早已被雨水浸泡得肿胀发皱，颜色深褐如同生锈的铁片，却依然在风雨中顽强地飘动。
暴雨疯狂地冲刷着战场上的一切，却始终无法洗净这片土地所承载的深重罪孽，反而使得浓烈的血腥气味愈发刺鼻，钻入每个幸存者的鼻腔，不断刺激着他们已经濒临崩溃的神经。
在这场绝望的暴雨中，王哲的身影独自屹立在战场中央，雨水将他全身浸透，让他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然而他的脊梁却依然挺得笔直，透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顽强与不屈。
在彻底肃清汹涌而来的敌军之后，师父、师兄与大嫂那缥缈却坚定的残影，重新凝聚于王哲身畔，以三角之势将他护在正中——左侧是师父沉稳如山的身影，右侧是师兄锐意似剑的英姿，身后则是大嫂温柔而决绝的守护。三道半透明的手掌轻轻覆上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与他一同握紧那柄重逾千钧、铭刻着“破妄”二字的古剑。他们的力量宛若三道温热的洪流，顺着手臂经脉奔涌而入，与他体内几近枯竭的灵力相互交织、激烈碰撞、最终水乳交融，迸发出愈发磅礴炽盛的剑意，仿佛要将这漫天雨幕都撕裂开来。
剑身之上，“破妄”二字在滂沱大雨中非但不显黯淡，反而绽放出夺目的金色辉光，那光芒穿透重重雨帘，清晰映照出王哲苍白如纸却写满坚毅的面容。冰冷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不断滴落，冲洗着斑驳的血污，渐渐显露出的那双眸子里，仿佛有熊熊烈焰在燃烧，熔铸着无尽的悲愤与不屈的战意。
“呵……呵呵……哈哈哈！”
就在这时，从王座的方向猛然爆发出阵阵癫狂至极的大笑。那笑声扭曲怪诞，仿佛混杂了成千上万张人脸的嘶吼与尖啸，在雨幕中层层回荡，令人闻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屠天大妖不知何时已完全转过身来。那颗由无数痛苦人脸拼凑而成的巨大头颅微微前倾，脸上密密麻麻的眼睛——或怨毒、或疯狂、或空洞——尽数死死锁定在王哲以及他身前身后那三道凝聚着执念的残影之上，瞳孔深处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与贪婪。它粗壮的蛇尾疯狂拍打着泥泞的地面，每一次落下都如同巨锤砸击，留下深深的坑洞，溅起的泥浆中混杂着惨白的骨屑。“你们三个……竟然还没彻底消散？”它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钝器在粗糙的铁板上反复刮擦，刺耳至极，却又压抑不住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那个自爆金丹、炸得粉身碎骨的老家伙，那个燃烧神魂、连渣都不剩的女人，还有那个……那个拼尽全力却连我衣角都未曾碰到的废物！竟然还能凭借残魂执念显化于此？有意思！当真有意思极了！”
它猛地张开巨口，那口中竟也是无数张缩小的人脸在同时尖嚎，周身的滔天魔气在雨中疯狂暴涨，凝成一道接天连地的黑色龙卷，将四周的雨水都侵染成浓浊的墨色。“正好！省得本座费工夫再去搜寻你们散落的残魂！今日，便让你们师徒、兄弟、夫妻，在这血水泥泞之中，彻底团聚，永世不分！”
话音未落，屠天大妖那庞大的身影已骤然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黑色长虹，携带着毁天灭地、摧垮一切的恐怖气势，朝着王哲暴射而来！它的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甚至突破了雨幕的阻碍，所过之处，空气被强行撕裂，发出连绵不绝的音爆尖鸣，地面上堆积的尸骸被那无形的恐怖气劲纷纷卷起，在半空中便崩解为漫天齑粉！
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毁灭冲击，王哲猛地昂首，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长啸，啸声之中，那积压已久的焚心怒火、彻骨悲恸与破釜沉舟的决绝轰然爆发。他骤然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但那瞳孔深处，却有如星辰崩碎、银河倾泻般璀璨夺目的神光爆射而出！其背后的剑匣应和着他的意志激烈震鸣，先前散落在地的六柄灵剑应声冲天而起，化作六道颜色各异的流光，精准地悬停在他周身要害之处，剑光流转不息，与他身前三位至亲残影灌注的力量完美交融，共鸣出一圈圈令人心悸、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强大能量旋涡！
“屠天——！”
王哲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与喧嚣，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穿透雨幕，直抵苍穹。“今日，我王哲，便以手中之剑，承剑门列祖列宗未竟之志，向你——讨还这万载血仇！”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骤然发动。
如离弦之箭疾射，似陨星撕裂长空，他不仅带着三道残影所赋予的磅礴力量，更承载着剑门千年不灭的意志，背负着无数为人族前赴后继、慷慨赴死的先烈之期望。他目光如炬，脚步坚定，再没有半分犹豫，义无反顾地冲向那高踞王座之上的庞大黑影——那带来毁灭与绝望的恐怖存在。
剑光奔涌，宛若巨龙腾跃九天，光华夺目，不可逼视；
剑意冲霄，浩荡如长河决堤，誓要劈开阴霾、撕裂苍穹！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的身后，是亲人以魂灵铸就的巍峨壁垒，是宗门千年积淀的璀璨荣光，更是整个人族誓死不屈、咆哮燃烧的意志灵魂。这场关乎种族存亡、文明续绝的终极战争，终于走到了终局之刻。
就在王哲迈出那一步的瞬间，那三道原本逐渐模糊的残影，竟仿佛在同一刻微微抬首，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极浅、却无比欣慰的笑容。
那笑意温柔而沧桑，一如多年之前，他们望着那个年幼的他第一次颤巍巍举起木剑，跌跌撞撞、却目光炯炯地冲向院中那个稻草人时，眼中所自然流露的嘉许与期待。
是啊，无论征途多么遥远，无论前路何等艰难，总有一些人、一些信念，会跨越生死与时空的阻隔，始终默默守护着你前行的道路。
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黑影，王哲蓦然仰首长啸：
“来得好——！”
声音撕裂雨幕，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更带着不容回头的宿命。他与身后的三道残影几乎在同一瞬发力，将“破妄”高举过头——
剑身之上的金光轰然爆发，与残影所化的灵光激烈交织，彼此缠绕、融合，最终化作一道贯彻天地的璀璨光柱！
光柱所至，雨水蒸腾为茫茫白雾，血河凝结为凛凛寒冰，就连天空中密布的乌云，都被这股力量悍然撕开一道裂口，从中泻下一线惨白而悲壮的天光。
天地俱寂，唯此一剑，贯破长夜！
屠天大妖那一道毁天灭地的黑虹，与王哲身前凝聚的金色光柱轰然相撞的刹那，整个天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呼吸。时间凝滞，空间扭曲，连漫天泼洒的血雨也诡异地悬停在半空。
碰撞中心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狂暴能量，如怒海狂涛般向四周疯狂扩散。数丈内的地面被硬生生刮低三尺，堆积如山的尸骸在这毁灭性能量的碾压下瞬间化为齑粉，混合着雨水炸成一片猩红的血雾，将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血色朦胧中。王哲的身影在能量乱流中剧烈摇晃，面色苍白如纸，鲜血自唇角汩汩溢出，但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他身后，三道残影般的身影手掌紧紧贴合在他的手背上，将最后残存的不甘、信念与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而入。
“蝼蚁！给我碎！”屠天大妖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周身那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同时浮现出极致的狰狞，滔天魔气再度暴涨，如同深渊巨口，企图将那摇摇欲坠的金色光柱彻底吞噬、压垮。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咬牙苦撑的王哲却突然仰首向天，爆发出一阵穿云裂石的大笑。
那笑声中没有丝毫恐惧，不见半分绝望，充盈着的是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宛如一头陷入绝境的洪荒凶兽，欲在毁灭前爆发出最绚烂的反扑。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白袍，竟奇迹般地洗去斑驳血迹，露出其下原本的素白。在那尸山血海的映衬下，这一抹洁白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焕发出一种悲壮而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威严！
“碎？”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出鞘的神剑，锐利得刺破重重雨幕与魔气，直直钉在屠天大妖庞大的身躯上，“今日注定要碎灭于此的，只会是你这头为祸世间的老畜生！”
话音斩钉截铁落下的瞬间，他紧握剑柄的右手陡然松开，以决然之势猛地朝向后方巍峨城墙的方向一挥
“剑来！”
仅仅两个字，却如九霄惊雷骤然炸响，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契约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刺破了重重雨帘的阻隔，精准地落入城墙后方每一个角落。
下一刹那，令所有目睹者心神震撼、瞠目结舌的奇景发生了——
城墙之后，沉寂的军械库内，堆积如山的修士遗物中，甚至深深嵌入斑驳城砖缝隙里的那些断裂兵刃，此刻全都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紧接着，无数柄刀、剑、长矛、战斧……无论完好无缺还是残破不堪，尽数挣脱了大地的束缚，焕发出或强或弱的各色光芒，化作一道道璀璨夺目的流光，逆着瓢泼大雨，汇成一股浩荡的金属洪流，朝着战场中心那道傲然挺立的白色身影疾驰汇聚！
首先出现的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那是某个普通农夫兵曾经挥舞过的武器，剑柄上粗糙地缠着早已磨损的防滑布条，仿佛还残留着主人手心的温度；紧随其后的是一柄从中断裂的长枪，枪缨早已被干涸的鲜血彻底浸透，呈现出深沉的黑褐色，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搏杀；然后是一把沉重的战斧，斧刃上不仅残留着战斗的痕迹，甚至还深深嵌着半片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妖鳞，令人不寒而栗……
越来越多的兵器加入了这场浩浩荡荡的洪流。锋利的短刀、精巧的匕首、沉重的流星锤、诡异的判官笔……甚至还有几柄孩童玩闹时使用的木剑，此刻竟也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灵光，义无反顾地汇入其中。它们在空中划出无数道璀璨的轨迹，宛如夜空中最绚丽的流星雨，拖着长长的耀眼的光尾，势不可挡地穿透密集的雨幕，坚定地奔向那个召唤它们的身影。
“快看！那是……李师弟的佩剑！”一个声音颤抖着喊道。
“还有张长老的战斧！他三天前就已经战死了啊！”另一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天哪！是开山祖师留下的那柄传奇断剑！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多的人发出了惊呼。
城墙上的修士们目瞪口呆，震撼地望着那片由无数兵器组成的璀璨光河，泪水不由自主地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落脸颊。这些兵器，有的属于他们亲密的同门师兄弟，有的属于他们敬重的师长前辈，有的甚至是传说中早已遗失多年的上古神器。此刻，它们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响应着王哲那穿透时空的召唤，义无反顾地奔赴这场决定命运的最后决战。
“嗡——！”
第一柄剑精准地落在王哲面前，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发出低沉而威严的鸣响。紧接着，第二柄、第三柄……数以万计的兵器在他身前迅速汇聚，形成一片浩瀚无边的由冰冷钢铁与璀璨灵光组成的森林。它们在滂沱大雨中轻轻震颤，发出整齐划一的嗡鸣，仿佛在诉说着无数英魂不屈的意志和未竟的心愿。
周围的妖族大军被这震撼的一幕吓得连连后退，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它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冰冷的兵器上，附着着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力量——那是无数人族修士用生命和热血铸就的不屈战意，是跨越生死的执念与复仇。
“杀！给我杀了他！”最前排的妖族将领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挥舞着骨刀声嘶力竭地吼叫。但他的话音未落，就被一柄突然飞来的断矛精准地刺穿了喉咙，尸体在雨中轰然倒地，溅起一片血水。
更多的兵器开始动了。
它们如同受到统一指令的愤怒蜂群，突然朝着密集的妖族群发起了雷霆万钧的冲锋！凌厉的刀光剑影在雨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哀嚎遍野。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精准地刺入一只妖狼的血红眼眶；一把断裂的战斧带着呼啸的风声，将一只妖熊的头颅劈成两半；甚至连那几柄看似脆弱的木剑，也在灵光的加持下，轻易穿透了低阶妖魔的胸膛。
兵器之雨越下越密，越下越急，妖族大军的阵型瞬间土崩瓦解。它们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跑，却被后面不断涌来的同伴堵住了去路，只能在漫天刀光剑影中徒劳地挣扎，最终化为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无声地融入脚下汹涌的血河。
“宗主！”
“不对，是老宗主当年留下的那一式‘安世一剑’！”
“我们赢了！剑宗有救了！人族有救了！”
残破的城墙上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浪直冲云霄。幸存的剑宗修士们激动地挥舞着手中残缺的断剑，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在他们脸上肆意流淌。他们曾一度绝望，以为王哲会在万千妖物的围攻下被撕成碎片，曾以为这场惨烈的战争注定以失败告终。然而此刻，眼前那片由无数兵器汇聚而成的璀璨光河，那道在滂沱大雨中傲然挺立的白色身影，给予了他们最坚实、最炽烈的希望。
一位须发皆白的剑宗长老早已老泪纵横，他颤抖着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手心里那半块残破的剑牌——这是剑宗开山祖师当年亲手传下的信物，象征着剑宗的传承与信念。“是‘希望’……真的是祖师爷留下的‘希望’……”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祖师爷显灵了！剑宗不灭！人族不灭！”
震天的欢呼如同汹涌的浪潮，在城墙上下迅速蔓延，甚至一度压过了暴雨的倾泻声和妖魔垂死的哀嚎。
然而王哲仿佛置身事外，他没有理会四周如雷的欢呼，也没有在意那些在兵器之雨中崩溃瓦解的妖族。他的目光始终如寒星般锁定在前方那头气息恐怖的屠天大妖身上，手中的“破妄”剑发出低微而持续的颤动，与身前那万柄悬浮的兵器形成玄妙的共鸣。
他缓缓俯身，将一直负于背后的古朴剑匣解下，动作庄重地将其安放在身前被雨水浸透的空地上。那剑匣通体幽深，在灵光的映照下，匣身古老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转之间，恍若有万千星辰在其中生灭运转。
“师父，师兄，大嫂……”王哲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穿透雨幕，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弟子不孝，这些年来，让你们等了太久太久。”
三道悬浮于半空的残影同时露出宽慰而慈和的笑容，他们虚幻的手掌轻轻落下，共同按在剑匣之上。
“开！”
王哲与三道残影同时运转真元，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爆发，剑匣的盖子轰然弹开！
六道璀璨夺目的灵力光柱骤然迸发，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精准地注入环绕在王哲周身的六柄本命飞剑之中。霎时间，这六柄飞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威严的龙吟，宛若六条蛰伏已久的神龙终于挣脱束缚，携带着惊天动地的威势悬浮于王哲身前。它们在滂沱大雨中优雅地盘旋、疾速地飞舞，划出一道道凌厉而绚丽的轨迹，剑身表面的灵光愈发炽盛，如同燃烧的星辰，与周围漫天飞舞的万柄兵器产生玄妙的共鸣，共同交织成一股浩瀚无边、沛莫能御的磅礴剑意，笼罩了整个战场。
“去！”
王哲唇齿轻启，一声清喝却似雷霆炸响。那六柄飞剑应声而动，瞬间化作六道撕裂雨幕的耀眼流光，如流星赶月般疾射而出，彻底融入那铺天盖地的万剑洪流之中，成为了引领这一切的灵魂核心。
就在这一刹那，原本看似杂乱无章、仅凭惯性下坠的兵器之雨，仿佛被一个无形的至高意志所统御，瞬间被注入了统一的灵魂与目的。所有兵器开始依照某种深奥莫测的天地轨迹有序运转。它们在空气中高速旋转、疯狂交织、剧烈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而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这声音起初嘈切，旋即变得整齐划一，宏大如九天仙乐，又低沉似地狱号角，每一个音符都淬炼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性力量。
真正的万剑齐鸣，其势足以气贯长虹，声震九霄！
在这统一的意志下，万剑演化出无穷杀伐形态：一部分兵器在高空极速汇聚，组合成一座座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死亡剑轮，如同天罚磨盘，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隆隆压下，将下方成建制冲锋的妖族大军连人带甲绞磨成漫天血雾与碎块；另一部分兵器则在低空灵巧地穿梭游弋，好似无数条拥有生命的阴狠毒蛇，于漫天寒光中寻觅着最细微的破绽，精准而致命地刺入一头头强大妖魔的眼、喉、心等要害之处，瞬间毙敌；更有大量兵器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自发地在王哲身前汇聚叠加，瞬息间凝结成一道厚实无比、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型剑盾，盾面上万剑纹理流动，将屠天大妖含怒发出的滔天魔气攻击尽数格挡、弹开、湮灭，固若金汤。
屠天大妖那扭曲庞大的身影，在这无孔不入、生生不息的剑雨围攻中狼狈地左冲右突，它身躯上那无数张痛苦的人脸此刻同时扭曲，浮现出极致的愤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它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先前被它视若蝼蚁、随手可灭的人类修士，竟能爆发出如此颠覆认知的恐怖力量；更无法理解，那些早已被它吞噬、碾碎、以为彻底消散的灵魂残念，为何能藉由这些冰冷兵器再次“重生”，并化作一道道它复仇的尖牙，成为阻碍它毁灭脚步最顽强的壁垒。
“该死！统统都该死！”它发出混杂着无数声音的疯狂嘶吼，巨大的手掌裹挟着恐怖巨力疯狂击打四周，每一次扫击都能将数十柄飞剑震得粉碎，化为齑粉。然而，更多的兵器立刻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前赴后继，毫不犹豫地填补上每一寸空间，如同无穷无尽、永不枯竭的金属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其死死困在剑阵中央。
王哲岿然屹立于万剑旋涡的核心，周身白袍在灵力与剑气激荡出的狂风中剧烈鼓荡猎猎作响，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顺着他坚毅的脸颊不断滑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深邃得像一潭万年不起波澜的古井，倒映着眼前这惊天动地的厮杀。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对着空中那一片由自己意志掌控的金属风暴，五指猛然一握——
“合！”
一声令下，万剑齐应！所有飞剑在同一刻发出一声震彻天地、撕裂耳膜的宏大剑鸣，盖过了战场一切喧嚣！
紧接着，原本分散攻击的万剑骤然放弃各自的目标，如同百川归海，开始从战场每一个角落向着王哲头顶疯狂汇聚。无数兵器高速旋转、碰撞、组合，顷刻间形成一个巨大无比、完全由寒光利刃构成的死亡旋风。这剑刃旋风呼啸着，盘旋着，以惊人的速度冲霄而起，体积越涨越大，转速越来越快，无数剑刃反射出的森冷光芒竟生生刺破了厚重的雨幕，将昏暗的战场映照得亮如白昼，恍若神迹降临。
在旋转风暴的正中央，六柄凌厉的飞剑以惊人的速度回旋交错，它们之间形成了一道刺目而璀璨的光核，如同微缩的星辰般熠熠生辉。这光核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几乎要撕裂虚空的态势，持续而贪婪地汲取着四周散落的兵器残片与战场上弥漫的杀气能量。
“这……这难道是……”站在城墙高处的剑宗长老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浑浊衰老的双眼中迸发出震惊与不能置信的光芒，他声音颤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是‘周天星斗剑阵’！这就是我宗开山祖师曾经凭一己之力、独挡十万大军时所用的那座传奇剑阵啊！”
幸存下来的老兵们个个面色骇然，有人不自觉地向后踉跄，有人则僵立在原地，眼神中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敬畏与难以言说的恐惧。他们自幼便听父辈讲述那段轰轰烈烈的往事——当年，正是在北境那片广袤平原上，开山祖师催动这惊天剑阵，一剑光寒，斩落了外域大军的统帅，为人族争得了几十年的喘息与和平。
而今天，他们竟亲眼见到了这只存在于史诗与口传之中的景象！
与此同时，原本气势汹汹的妖族大军彻底崩溃了。血脉中代代相传的古老恐惧如潮水般涌上，许多妖族士兵双腿发软，浑身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站立。那些曾亲身经历上古“人异大战”幸存至今的老妖，更是肝胆俱裂，发出凄厉而不成调的嚎叫，丢盔弃甲、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
“快跑！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魔鬼剑阵！”
“逃啊——再不逃我们全都得死！”
“饶命！放过我们吧！”
恐慌如瘟疫一般急速扩散，妖族阵营中自相践踏，伤亡不计其数。然而那旋转的剑阵并没有停下它的审判，它徐徐压下，挟带着碾碎天地、荡平万物的威势，将逃窜最慢的妖魔尽数吞没。
在剑刃风暴之中，血肉之躯被瞬间绞为碎末，坚硬骨骼被碾作尘埃，就连它们临死前发出的惨叫，也被无数剑锋撕裂空气的尖锐嗡鸣彻底淹没。
剑刃搅动的旋风渐渐平息，无数柄兵器重新悬浮在王哲身前，在雨幕中排列成整齐的阵列，只是数量明显比之前少了一半——那些在激烈碰撞中彻底损毁的兵刃，已经完成了它们最后的使命，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光碎片，如萤火般在雨中闪烁片刻，最终彻底消散在茫茫雨幕之中，回归天地。
然而剩下的每一柄兵器之上，都浸染了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与妖气，可奇异的是，兵器本身的灵光非但没有被侵蚀，反而比之前更加璀璨夺目。它们仿佛经历了千锤百炼的精钢，在雨水的冲刷下闪耀着凛冽的寒光，散发出一种无坚不摧、斩断一切的锐利锋芒。
王哲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穿透重重雨幕，直射向仍在垂死挣扎的屠天大妖。那目光中不见丝毫动摇，只有如冰如铁的决意。
此时的屠天大妖早已不复先前的凶威，它庞大的身躯上覆盖的鳞片已经破碎了大半，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皮肉。粗壮的身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绿色的妖血混着雨水不断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污浊。那些拼凑在它头颅上的无数张人脸，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扭曲的表情凝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显然在先前的对抗中消耗了巨大的本源。
但它眼中的疯狂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我不甘心——！”屠天大妖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无数张人脸同时张开嘴巴，发出凄厉到刺耳的尖啸，“我整整筹划了五十年！我牺牲了无数同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败在你这样一个蝼蚁般的人类手中！”
它猛地昂起头颅，对着阴沉压抑的天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周身的魔气随之再次暴涨，甚至开始不顾一切地燃烧自己的本源精血——它要做最后的反扑，哪怕拼个同归于尽，也定要拉着王哲一起坠入地狱！
“你的时代，到此结束了。”王哲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审判。
他与身旁三道凝实的残影再次共同握紧“破妄”，将体内残存的全部灵力、所有的剑意、乃至坚定不移的信念，尽数灌注于剑身之中。
师父的沉稳如山、师兄的凌厉如风、大嫂的温柔如水，还有他自己那颗永不屈服的心——所有这一切，在这一刻完美地交融，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华秋莲光出匣！”
王哲与三道残影同时朗声念出这句剑诀，清越的声音在滂沱大雨中回荡不绝，仿佛蕴含着穿透时空的古老力量。
“一卷旌收前期虏，万全身出百重围！”
第二句剑诀落下的刹那，王哲猛地纵身跃起，在高空之中，与三道残影同步挥出“破妄”——
没有预料中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看似平淡无奇的剑光，悄无声息地划破雨幕。
那道剑光初现时仅仅如同手指般纤细，却蕴含着足以摧垮山岳、斩断江海的磅礴威势。它凌厉地撕裂密集如帘的雨幕，洞穿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宛若一道骤然劈开永夜的电光，倏忽显现在屠天大妖的胸前。
屠天大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惊骇之下它本能地试图扭身闪避，却骤然发觉周身已被万千无形剑气彻底封锁。每一寸妖骨魔肌皆承受着千钧重压，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巨钉牢牢固定在虚空之中，它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致命剑光——如同自幽冥深处挥出的死亡镰刃——轻描淡写地掠过自己的腹部。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屠天大妖艰难地垂下头颅，死死盯住腹部那道逐渐显现的纤细血线，数百只复眼中同时翻涌着无法置信的惊骇与深切的荒谬。它那历经数百年吞噬生灵、炼化怨魂所铸就的不灭妖躯，竟抵挡不住这看似轻飘飘、实则蕴含着天地至理的一剑。
“嗤——”
随着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撕裂声，那道血线骤然崩裂，墨绿色的妖血裹挟着碎裂的脏器如瀑布般喷涌而出。镶嵌在它狰狞头颅上的无数张扭曲人脸同时发出无声却凄厉到极致的哀嚎，痛苦与恐惧的神情在每一张面孔上疯狂扭曲、变幻，最终如被风吹散的烟尘般相继湮灭、彻底消散。它那如同山岳般庞大的妖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终于轰然倾倒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之上，震起漫天血雾，将空中残留的雨丝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弥留之际，它的意识恍惚间回溯过往，仿佛看见五十年前那位手持罗盘、白须飘飘的老者；又看见在滔天烈焰中化作凤凰长鸣的女子；还有那个即使被利爪撕碎仍拼死咬下它一块血肉的青年……这些本该被岁月与妖力彻底磨灭的灵魂，此刻竟齐齐汇聚于它的眼前，带着超脱与嘲弄的淡淡笑意，凝视着它走向终末的惨状。
“不……怎会……如此……”
带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嘶鸣，成为了屠天大妖在这世上的绝响。
夺目的剑芒渐渐消散，而原本滂沱不止的大雨也不知在何时悄然停歇。
漫天乌云逐渐散去，破晓的天光自云隙间倾泻而下，湛蓝的苍穹如被水洗过的明镜，静静俯照着这片历经惨战的荒原。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照亮了尸横遍野的大地，在积存的血沼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凛冽光辉。
王哲飘然落地，以“君子剑”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恍惚间，师父慈祥平和的眉目、师兄坚毅如铁的面容、大嫂温柔澄澈的笑靥，三道残影在他身侧渐次浮现又逐渐透明。他们含笑注视着他，目光中满溢着无需言说的传承之意与深沉的骄傲。
“哲儿……此后山河……托付于你了……”
残影最终化作漫天流萤，缓缓消散在清亮的晨光之中，唯有剑格上“君子剑”三个古朴金字依旧流光闪烁，在初升朝阳映照下漾开一圈凛然不可犯的浩然正气。
王哲望向流光消散之处，苍白的唇角终是勾起一丝释然的弧度。铿然的还剑入鞘之声清脆响起，划破了战场死一般的寂静，惊起几只仍在低空盘旋的寒鸦。
幸存下来的妖众早已溃散逃亡，唯余浓稠的血河无声蜿蜒，漫过遍地破碎的兵甲残骸。
远方的城墙之上陡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劫后余生的人们相拥而泣。李安君紧紧攥住身旁杜仲的衣角，远远眺望着战场上那道白袍身影，稚嫩的眼眸深处，倒映着那不染尘血的衣袂，亦燃起了与那道剑光同源的不屈火焰。
王哲未曾回首，只是静静立于尸山血海之间，任凭清晨的微风拂动他染血的衣袂。
旭日为他周身镀上一层璀璨金边，在地面拖出一道横贯整个战场的孤寂长影，宛如一座新铸的、挺拔而坚韧的丰碑，巍然矗立在黎明与长夜最后的交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