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码头,晨曦初露。江面雾气未散,数十艘大小船只已泊在岸边,帆樯如林。挑夫扛着麻袋在跳板上来回穿梭,脚踩在湿滑木板上发出沉闷声响。商贩叫卖声、船工吆喝声、骡马嘶鸣声混杂,空气里弥漫着江水腥气和货物陈味。
一艘蒸汽战舰缓缓靠岸,黑烟从烟囱冒出,在晨风中拖出长长痕迹。船身吃水颇深,甲板上水手忙着抛缆绳、降船帆。舷梯放下,李想第一个踏下船板。
他年约二十五,面庞黝黑,眼角有风吹日晒的细纹,身着水师都头青色戎服,腰佩短刀。在海上航行十日,靴子沾着盐渍,脚步踏在码头青石上时,竟有些虚浮,太久没踩踏实地面了。
“李都头,可要先歇歇?”身后副手问。
李想摇头,从怀中取出油布包裹的奏折,紧紧攥着:“直接进宫。陛下等着。”
他穿过码头人群。挑夫扛着麻袋擦肩而过,几乎撞到他;卖炊饼的老汉掀开蒸笼,白汽扑面;几个孩童追逐嬉戏,险些绊倒在他脚边。南京城的繁华扑面而来,与澳洲荒凉海岸形成鲜明对比。李想目不斜视,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径直朝皇城方向走去。
皇城守卫验过腰牌,一名通传太监引他入内。穿过三道宫门,青石甬道笔直延伸,两侧红墙高耸。李想脚步加快,靴跟敲击石板,发出清脆回响。他手心冒汗,不是因天热,而是紧张。面圣,单独奏对,这是他这个小小都头从未有过的殊荣。
政事堂外,两名侍卫按刀肃立,太监入内通报,片刻后出来:“陛下宣李想觐见。”
李想深吸口气,整理衣冠,跨过门槛。
堂内宽敞明亮,窗棂透进晨光,在地砖上投下整齐光斑。紫檀木御案后,陈东身着常服,未戴冠冕,正批阅奏章。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
李想紧走几步,在御案前三丈处跪地叩首:“臣水师都头李想,拜见陛下!”
声音在堂内回荡。陈东放下朱笔:“起来说话。”
“谢陛下。”李想起身,仍垂首躬身,双手捧出奏折,“臣等奉命南下澳洲,探明铁矿分布,工部侍郎李肃已写成奏折,命臣面呈陛下。”
太监接过奏折,呈至御案。陈东拆开油布包裹,展开纸张。奏折用的是工部专用笺纸,字迹工整:
“臣工部侍郎李肃,叩首恭请圣安。臣奉命南下澳洲,已历三月。此地铁矿之丰,实前所未见。海岸线绵延千里,露天矿脉随处可见,矿石含铁量极高,以锤击之,声脆如金……”
陈东目光扫过字句,神色平静。澳洲的情况他早有预料,前世记忆里,那本就是铁矿富集之地。李肃奏折中还提及当地土着稀少,气候适宜,已在东岸建立简易营地,可容千人居住。
看完,他将奏折搁在案上,看向李想:“李肃可好?”
“侍郎大人安好,只是海边日头毒,晒黑了些。”李想忙答。
“你们辛苦了。”陈东道,“澳洲之事朕已知晓,会尽快安排人手。你先下去休息,赏银五十两,准假三日。”
“谢陛下恩典!”李想再拜,躬身退出。
堂内恢复安静。陈东靠向椅背,手指轻敲扶手。澳洲铁矿确是大明所需,如今铁路、蒸汽机、枪炮制造,哪样不需铁?但开采需人力,大明本土劳力宝贵,不能大批调往万里之外。
他沉思片刻,转向左侧:“钱刚。”
一位身着绯袍的年轻官员应声从屏风后走出。他面白无须,眉眼清秀,正是新科状元、现任中书侍郎钱刚。他手持纸笔,已在旁记录多时。
“拟旨。”陈东道。
钱刚铺开明黄诏纸,磨墨提笔,动作娴熟。
“第一道,给西域都护方七佛。”陈东语速平稳,“命其将西辽战俘约六万余人,悉数押送澳洲,充作矿工。沿途由水师接应。”
钱刚笔走龙蛇,字迹端正刚劲。
“第二道,给非洲将军杨林。”陈东继续,“命其从非洲矿场每月分调一万昆仑奴,同样运往澳洲。”
他顿了顿,补充:“另,自今日起,凡流放重犯,十恶不赦者,皆可发往澳洲采矿,刑部会同工部,拟定章程。”
“是。”钱刚应声,笔下未停。
不过盏茶功夫,两份诏书已成。钱刚双手呈上:“陛下请看。”
陈东扫过一眼,点头:“用印。”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林朝恩上前,取出紫檀木匣中的玉玺,蘸朱泥,稳稳盖在诏书末端。“皇帝之宝”四个篆字鲜红夺目。
“八百里加急,发往西域、非洲。”陈东道。
“遵旨。”
三日后,西域,虎思翰耳朵。
原西辽王宫已换了大明旗号。宫墙刷了朱漆,檐角挂了铜铃,殿内铺设地毯,摆设屏风,但仍掩不住异域风情——穹顶彩绘莲花纹样,廊柱雕刻卷草图案,窗棂是西域特有的几何花格。
大殿内,宴席已开。
西域都护、方国公方七佛坐于主位,他年过三十,面庞方正,蓄短须,身着麒麟补子绯袍,腰束玉带。左右两侧设矮几,坐满各国使者。这些人服饰各异:有的头缠白巾,有的戴绣花小帽,有的披彩色披肩。眼珠多是浅褐或绿色,高鼻深目,胡须浓密。
侍女穿梭斟酒,酒是西域葡萄酒,盛在银壶中,乐师弹奏胡琴、琵琶,曲调婉转悠扬。
方七佛举杯:“诸位远道而来,本都护代大明陛下,敬诸位一杯。”
通译将话译成数种语言。使者们纷纷举杯,有人一饮而尽,有人浅酌即止。
“自今日起,”方七佛放下酒杯,声音提高几分,“尔等之国,皆为大明藩属。大明将保尔等疆土安宁,不受外敌侵扰。”
一位吉尔吉斯使者起身,右手抚胸行礼:“大都护明鉴。我吉尔吉斯斯坦小国寡民,愿永世臣服大明,岁岁朝贡。”
其余使者也纷纷表态。
方七佛颔首:“既如此,当速遣使赴南京,面见陛下,接受册封。陛下仁厚,必厚赐尔等。”他话锋一转,“若有不从者……”
他未说完,但殿内温度似乎降了几分,使者们噤声,有人下意识挪动身体。
“大都护放心。”喀喇汗国使者忙道,“我王已备厚礼,不日便遣使东行。”
宴会继续,但气氛已不如先前轻松。方七佛不再多言,只偶尔与左右将领低声交谈。他目光扫过殿内——这些西域小国,小国畏威而不怀德。大明铁骑踏平西辽的威势犹在眼前,他们不得不服。但时间久了呢?
得尽快建立羁縻制度,派流官,驻军队,控制西域商路……方七佛心中盘算。陛下有旨,西域暂由藩属国自治,但必须牢牢握在手心。
酒过三巡,天色渐暗。使者们陆续告退,殿内只剩大明官员。
方七佛揉了揉眉心,正欲起身休息,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名亲兵快步而入,单膝跪地:“禀国公,天使到!”
话音未落,一队人马已至殿外。为首者身着蟒服,面白无须,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周通。他身后跟着十名锦衣卫,皆着飞鱼服,佩绣春刀,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
周通跨入殿内,扫视一周,目光落在方七佛身上,朗声道:“陛下旨意,方国公接旨!”
方七佛立刻离席,整衣下跪。殿内官员也随之跪倒一片。
周通展开明黄诏书,声音清晰:“大明皇帝令:今澳洲铁矿丰富,然矿工不足。为开采澳洲铁矿,命方七佛遣人护送战俘至澳洲挖矿。钦此!”
诏书简短,方七佛听清楚了,澳洲缺人,陛下要从西域调战俘。
“臣领旨!”他叩首,起身接过诏书。
周通脸上露出笑容,拱手道:“方国公辛苦。陛下还有口谕:西域初定,诸事繁杂,国公当以稳妥为上。战俘押送之事,可稳重进行,不必急于一时。”
“臣明白。”方七佛点头,转向亲兵,“安排天使休息,备热水热食。”
“国公客气。”周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