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枕溪并非第一次领教君天碧的狂妄。
以往他多半嗤之以鼻,觉得此人不过是仗着武力与权势肆意妄为。
可此刻,当他仰头对上她那双凝结了雷霆风暴的冷冽墨眸时,心底深处某个角落禁不住动摇了一瞬。
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示弱,更不愿承认那稍纵即逝的震荡。
“城主好大的口气!”
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冷笑一声,“以血引雷霆?城主当自己是执掌天罚的神明不成?未免太过......”
“唔?”
一个带着疑惑的空灵声音插了进来。
刚吃饱喝足的耽鹤抱着一包新得的肉脯溜达回主帐,恰好听到了杜枕溪的话。
她蹬蹬蹬蹲在了杜枕溪面前,歪着那颗白发小脑袋看着他。
敢质疑城主的杀伤力?
“这世上,但凡是生了血肉之躯的......”
她伸出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抓,“都逃不过城主的五指山。”
“小哥哥,你别嘴硬。”
“嘴硬......也没好下场的。”
杜枕溪看着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白发少女,嘴角动了动。
只觉得君天碧身边聚集的人,从那个暴躁的甘渊到沉默的江逾白,再到这个从北夷军俘虏来的耽鹤......
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疯癫!
这女子分明是从北夷军中被俘虏而来,竟如此轻易就倒戈?
还对君天碧表现出这般盲目的拥护,死心塌地,简直可笑至极!
他懒得与这小怪物多费唇舌,索性闭上了眼睛,调息体内尚且紊乱的内力。
君天碧收回了放在杜枕溪发顶的手,那枚赤红扳指在她指间闪过一抹幽光。
她也失了继续逗弄的兴趣,施舍般地慈悲道:“行了,滚回你的营帐,好好调息。”
“用不了多久,北夷的使臣......就该来迎你回家了。”
杜枕溪忍着周身经络仍在隐隐作痛的余韵,缓缓从地上撑起身子,脊背挺得笔直。
他确实需要尽快调理这失而复得的内息,至于北夷使臣来不来......
来了又如何?不来又如何?与他何干?
难道他还指望那群人真会为了他一个弃子大动干戈?
他与北夷,与眼前这暴君之间的账,早已算不清了。
他沉着脸,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草草行了一礼,便转身,步履略显虚浮地朝着侍卫营帐走去。
耽鹤见杜枕溪走了,也站起身。
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然后转向君天碧,一板一眼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城主,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小哥哥?”
“他看起来......很想杀了城主。”
她仰起小脸,引用着自认的真理:“娘亲说过,对冥顽不灵者,要先下手为强。”
君天碧看着耽鹤认真的模样,伸手抚过耽鹤脸上那道堕天纹,唇角微勾:“你娘亲说得对,不过......”
她眸中掠过一丝兴味,“孤更喜欢......化腐朽为神奇。”
指尖停留在耽鹤的下颌,“死,对于一心求死之人,是恩赐;但对于挣扎求生之辈,才是真正的噩梦。”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星河流转,又归于沉寂。
“何况,时间如此漫长,死......看来看去,也不过是同一个模样,孤......早已看倦了。”
她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飘散在风里。
“万物求生,才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正理。”
“就像......你娘亲让你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活下去,是一样的。”
显然,耽鹤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只是感受着君天碧指尖的微凉触感,空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依恋,小声嘟囔道:
“娘亲......也喜欢......这样摸我的脸。”
君天碧笑了,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冷戾,竟显出些许明媚。
她收回手,“因为耽鹤......惹人怜爱啊。”
耽鹤眨了眨眼,长长的白色睫毛颤动,“城主也长得好看。”
“笑起来......更好看。”
甘渊一身汗气地从演武场回来,刚走近主帐,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和谐的一幕——
君天碧微微俯身,指尖刚从耽鹤脸上收回,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的灿烂笑意。
而那个白发小怪物则仰着小脸,那双空洞的眸子正依赖地望着君天碧......
甘渊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面具下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心里酸水直冒。
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啊!这才几天?!
江逾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每日例行的公事:“主子,要喝药吗?管够。”
甘渊猛地回头,带着浓重的杀气恶狠狠道:“你!夜黑风高的时候,去把那个白毛小怪物给老子剁吧剁吧,扔柴堆里烧了!”
江逾白面无表情地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下不了手。”
甘渊气结:“怎么?你也看上那小怪物了?!”
江逾白轻哼一声,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主子您少时娇气,如今凶煞。”
“属下本觉得,有主子在,也算是......弟妹双全了。”
他目光扫过那边相谈甚欢的两人,语气微妙,“如今见了耽鹤姑娘,才知道......妹妹,还是纯真可爱的好。”
他意味深长地总结,“看,城主这不就......爱不释手了?”
“滚!”
甘渊被他这番高论气得差点仰倒,一脚踹向他。
江逾白敏捷地侧身避开,立刻抬脚就走。
只在经过甘渊身边时,留下一句毫无波澜的提醒:
“主子看够了,记得回演武场。”
“今日的操练,还未结束。”
说完,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留下甘渊一个人站在原地,瞪向那边依旧温情脉脉的两人,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无名火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那个白发小怪物从城主身边拎开!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狠狠一跺脚,最终还是气冲冲地朝着演武场的方向去了。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憋屈暴躁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