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岭的黄昏来得格外早,夕阳的余晖给这片荒凉的山地涂抹上一层橘红色。队伍不敢停歇,拖着几乎到达极限的身体,终于在天色彻底黑透前,翻过了最后一道山梁。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虽然依旧荒僻,但已能远远望见山脚下稀疏的灯火,那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是……是张家坳。”巴图长老借着最后的天光,辨认着地图上模糊的字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地图上标了,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我们可以……可以在这里歇歇脚。”
“歇脚?”王劲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贴身大刀都懒得拄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俺看就在这山梁上凑合一宿算了,谁知道那村子里干不干净?”白日里那伙神秘灰衣人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萧逐渊望向山下那几点微弱的灯火,沉吟不语。连续的高强度奔逃和战斗,队伍已是强弩之末,伤员需要救治,体力需要恢复,若再露宿荒野,不用追兵赶来,自己就先垮了。
顾青舟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村子虽小,未必没有眼线。但若小心些,寻个废弃的屋舍暂避,总比在这山野中成为活靶子强,我们需要水和热食。”
他的话点明了关键,时若肩头的伤需要清洗换药,阿月也因劳累和惊吓发起了低烧,更别提其他受伤的士兵。干粮早已耗尽,仅靠野果和凉水,撑不了多久。
“进村。”萧逐渊最终下定决心,“严锋,你先带两个人,摸进去探探情况,找一处最偏僻、无人居住的院落。其他人,在此等候信号。”
严锋领命,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士兵,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山风寒冷,众人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时若靠在萧逐渊肩头,眼皮沉重,却不敢真的睡去。顾青舟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山下村落的轮廓,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山下终于传来了约定的、模仿夜枭的叫声。
“安全,可以下去了。”
众人精神一振,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下了山。严锋等在村口,低声道:“大人,找到一处合适的院子,在村子最西头,靠近山脚,已经废弃很久了,周围没有邻居。”
在严锋的带领下,队伍悄无声息地穿过沉睡的村庄。土路坑洼,两旁低矮的土坯房舍大多黑着灯,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更添几分荒凉。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用篱笆围着的破败院落前。院门早已腐朽倒塌,院中杂草丛生,三间土屋有两间已经半塌,唯有最里面一间看起来还算完整。
“就是这里了。”严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蛛网遍布,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几个歪倒的板凳。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顶。
“快,生火,烧点热水!”萧逐渊立刻吩咐。
王劲和几名士兵迅速在屋角清理出一块地方,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收集来的干草和朽木,一小簇篝火终于燃起,橘黄色的火光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寒冷,也带给众人一丝虚幻的暖意。
时若顾不上休息,立刻拿出所剩无几的药材,开始为伤员清洗包扎伤口。阿月喝了点热水,裹着毡毯,靠在墙边沉沉睡去。巴图长老和阿里木忙着用找到的一个破瓦罐烧水,又将最后一点干肉撕碎了扔进去,熬煮着聊以充饥的肉汤。
萧逐渊和顾青舟则走到屋外,借着微弱的星光和火光,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村庄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那些灰衣人……”萧逐渊压低声音,打破了沉默,“顾兄怎么看?”
顾青舟的目光落在远处沉沉的夜色中,缓缓道:“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行事果决,绝非寻常势力。他们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既解了我们燃眉之急,又未暴露自身。我怀疑……他们一路都跟着我们。”
萧逐渊心中一凛:“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从我们离开西域,甚至更早。”顾青舟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睿亲王有他的眼线和追杀者,而另一股势力,则在暗中观察,等待时机。我们,或许一直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这个猜测让人不寒而栗。如果真有一股神秘势力一直尾随,其目的究竟是什么?保护?还是另有所图?
“会是……皇上的人吗?”萧逐渊猜测道。当今天子虽看似被睿亲王架空,但未必没有暗中培植的力量。
顾青舟摇了摇头:“不像。若是陛下的人,大可光明正大接应,不必如此藏头露尾。而且,那箭矢的制式……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记载,一时却想不起来。”
两人一时沉默。篝火的噼啪声从屋内传来,夹杂着伤员压抑的呻吟和时若轻柔的安抚声。
“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把证据带回京城。”萧逐渊握紧了拳,“只要到了陇西节度使府,见到了可信之人,我们才算真正安全。”
顾青舟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耳朵忽然微微一动,低喝道:“有人!”
几乎同时,屋内也传来了严锋的警示声!
所有人瞬间戒备!萧逐渊和顾青舟闪身隐在门后,手握兵刃。王劲也抄起了大刀,护在时若和阿月身前。
脚步声很轻,只有一个人,正朝着这个废弃的院落走来!
脚步声在篱笆外停下,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试探着响起:“里面的……是过路的客人吗?”
萧逐渊与顾青舟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沉声应道:“正是。借宝地歇歇脚,天明便走。老丈有何指教?”
门外沉默了一下,那老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客人莫怪……老朽是这村里的里正,姓张。方才听到狗叫得厉害,出来看看……客人可是从西边来的?”
西边?正是他们来的方向!萧逐渊心中警惕更甚:“老丈何出此言?”
那张里正似乎叹了口气:“不瞒客人,今日午后,有一队官兵从村子路过,凶神恶煞的,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伙带着女眷的逃人……老朽看诸位不像歹人,故而……多嘴问一句。”
官兵?追兵果然已经搜到这里了!众人心头一紧。
萧逐渊心思电转,这张里正主动前来,是善意提醒?还是试探?甚至是……稳住他们的缓兵之计?
“多谢老丈告知。”萧逐渊语气不变,“我们只是寻常行商,遇到马匪,折了货物伙计,在此暂避,并非官兵所要找的人。”
门外又沉默了片刻,随即,一张皱巴巴、布满风霜的脸从门缝处探了进来,正是那张里正。他目光快速在屋内扫过,在看到篝火旁疲惫不堪、甚至带着伤的众人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低声道:“客人既如此说,老朽便信了。只是……官兵或许还会回来,诸位……还是早些离开为妙。村东头有条小路,通往黑松林,虽然难走些,但更隐蔽。”
说完,他不等萧逐渊回应,便缩回头,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一片寂静。这张里正的出现和他所说的话,信息量太大,真假难辨。
“他什么意思?”王劲挠着头,“是帮咱们?还是吓唬咱们?”
顾青舟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人已走远,才缓缓道:“他看到了我们的状况,却没有声张,反而指出了另一条路。至少,目前看来,没有恶意。”
阿月此时也醒了,虚弱地道:“边地百姓,常年受兵痞骚扰,对官兵心存畏惧和厌恶也是常情。或许,他只是不忍心看我们被抓。”
萧逐渊沉思良久,最终决断:“无论他是何用意,此地确实不能久留。天一亮,我们就按他说的,走村东小路,进黑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