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城内的街道远比想象中更为繁华。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车马磨得光滑,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酒肆飘出的香气、以及车轴的吱呀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画卷。然而,穿行其间的萧逐渊等人却无暇欣赏这份热闹,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留意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在曲折的街巷中穿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按照谢知远描述的方位,他们终于在一条相对安静、弥漫着淡淡草药味的街巷尽头,看到了一间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的药铺。黑底金字的招牌上,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大字——“问心堂”。
门帘半卷,隐约可见里面高高的柜台和满墙的药柜,一股混合着甘草、当归等药材的苦涩清香飘散出来,令人心神稍定。
“就是这里了。”萧逐渊低声道,示意众人在巷口稍候,他与顾青舟交换了一个眼神,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药铺内光线适中,一个小学徒正在柜台后踮着脚,费力地用戥子称着药材。见到有客进门,连忙放下手中活计,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二位客官,是抓药还是问诊?”
萧逐渊目光快速扫过店内,只见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靠窗的桌旁,戴着水晶镜片,仔细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医书,似乎对外界的纷扰浑然不觉。
“我们寻人。”萧逐渊走到柜台前,声音平稳,“请问,吴大夫可在?”
小学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窗边的老者。
那老者闻声,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萧逐渊和随后进来的顾青舟身上,眼神平静无波:“老夫便是姓吴。二位面生得很,不知寻老夫何事?”
萧逐渊从怀中取出那枚半黑半白的玉珏,轻轻放在柜台上:“受一位姓谢的故人所托,特来拜会吴大夫。”
看到那枚玉珏,吴老的眼神微动了一下。他放下医书,起身走到柜台前,拿起玉珏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摩挲着玉珏上特殊的纹路,半晌,才缓缓点头:“不错,是故人之物。”他抬眼看着萧逐渊二人,语气依旧平淡,“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二位请随老夫到后堂一叙。”
他又对那小学徒吩咐道:“看好店面,若有急症,再去后堂唤我。”
后堂比前堂更为幽静,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院落,种着几株翠竹和一些常见的草药,角落里还有一口小小的水井,显得清幽古朴。吴老将二人引至一间静室,关上房门,这才转身,目光在萧逐渊和顾青舟脸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顾青舟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二位便是近日搅动陇西风云的萧大人和顾先生了。”吴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了然。
萧逐渊心中微凛,这吴大夫消息竟如此灵通?“吴大夫慧眼。我等冒昧前来,实是身负要务,需面见节度使大人,还望吴大夫指点迷津,代为引荐。”
吴老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提起小火炉上咕嘟着的陶壶,慢条斯理地沏了三杯茶,示意二人坐下。“不必着急,先喝口茶,定定神。”他将茶杯推到二人面前,自己先呷了一口,才缓缓道,“节度使府,如今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韩猛封锁城门,大肆搜捕,打的便是捉拿‘西域细作’的旗号。如今节度使府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此刻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青舟开口,声音清冷:“所以,才需吴大夫设法。”
吴老看了顾青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沉吟道:“法子不是没有,但需要时机,也需要你们的配合。”他顿了顿,继续道,“三日后,是节度使夫人每月至城外慈云庵祈福的日子。这是惯例,护卫虽严,但相较于节度使府,戒备终究松懈一些。或许……可在途中寻找机会。”
“途中?”萧逐渊眉头微蹙,“强行拦驾?只怕会引起冲突,适得其反。”
“非是拦驾。”吴老摇了摇头,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夫人信佛,心肠软,尤其见不得百姓疾苦。每逢出行,若遇贫病者求助,多会施以援手。届时,你们只需……”
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细细道来。萧逐渊和顾青舟凝神倾听,时而点头,时而提出疑问。
就在后堂密议之时,前堂药铺外,扮作行商模样的王劲等人看似在巷口歇脚,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时若和阿月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低着头,仿佛因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
突然,街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只见一队巡城兵士在一个小头目的带领下,正挨家挨户地盘查过来,眼看就要到问心堂所在的这条巷子!
“不好!官兵来了!”阿里木脸色发白,低声惊呼。
王劲和严锋立刻站起身,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藏在货物下的兵刃。时若和阿月也紧张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眼看那队兵士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不耐烦的神情。一旦盘查起来,他们这群“行商”身份经不起推敲,极易暴露!
千钧一发之际,问心堂的门帘突然被掀开,吴老那个小学徒探出头来,对着巷子这边扬声喊道:“李货郎!你们定的柴胡、半夏到了!快进来搬一下,别挡着官爷们办事!”
他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那队兵士的注意。那巡城小头目瞥了一眼巷口这群看似普通的行商和女眷,又看了看小学徒,似乎并未起疑,只是挥挥手催促道:“快点搬!别磨蹭!”
王劲等人立刻会意,连忙应了一声,七手八脚地“搬”起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药材,迅速退入了问心堂内。那队兵士见状,也未再多问,继续朝着下一家盘查过去。
虚惊一场!众人靠在药铺的门后,都能听到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后堂的萧逐渊和顾青舟也听到了前堂的动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平凉城内的形势,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严峻。
吴老倒是神色不变,仿佛早已司空见惯。“看到了吧?韩猛的人,如今在平凉城内可谓是横行无忌。”他淡淡道,“所以,计划必须周密,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药柜一个隐秘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给顾青舟:“这里面是老夫秘制的‘龟息散’,服用后可令人气息脉搏微弱,状若重病昏厥,但于身体无害,十二个时辰后自解。或许……你们能用得上。”
顾青舟接过瓷瓶,点了点头:“多谢。”
计议已定,萧逐渊和顾青舟不再久留,与吴老约定好后续联络的方式,便带着众人悄然离开了问心堂,在吴老安排的另一处更为隐蔽的落脚点暂时安顿下来。
这是一处位于平民区深处的小院,虽然简陋,但胜在不起眼。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众人才真正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王劲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磨上,抹了把汗:“乖乖,这平凉城,简直比龙潭虎穴还吓人!进个城都这么难,见个节度使还不知道要闯多少关!”
阿月忧心忡忡地看向萧逐渊:“萧大人,吴大夫的计划……能成功吗?”
萧逐渊目光坚定:“事在人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机会,必须把握住。”他看向顾青舟,“顾兄,那‘龟息散’……”
顾青舟把玩着手中的瓷瓶,眼神深邃:“药是真的。只是,这出戏要演得逼真,还需一个合适的‘病人’,以及……能让节度使夫人心生怜悯的‘故事’。”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院中的众人。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将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城池中,精心准备,等待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