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秘谷休整的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薄雾尚未散尽,谢知远便将萧逐渊和顾青舟请至书房。桌上已铺开一张更为精细的陇西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标注了数条路径。
“两位,计划已定。”谢知远手指点向地图,“睿亲王的人马主要封锁了三岔驿通往陇西节度使府所在的平凉城的官道,以及几条主要的辅路,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他的指尖划过一条蜿蜒的山路:“走这里,‘野狼径’。此路凶险,近乎废弃,但正因如此,盘查最为松懈。穿过野狼径,便可抵达洮河上游,届时自有船只接应,顺流直下,不过两日,便可抵达平凉城郊。”
萧逐渊看着那条细若游丝的山路标记,眉头微蹙:“野狼径……听着便非坦途。”
谢知远颔首:“确实。此路崎岖难行,多有野兽出没,且需翻越两座险峻山岭。但这也是最快、最出乎意料的路线。影卫会先行清理可能存在的零星哨卡,并沿途护送。”
顾青舟凝视地图片刻,问道:“谷外情形如何?”
“三岔驿增兵已达三百,由睿亲王心腹副将韩猛统领,正在周边村镇进行拉网式搜查。最迟明日,便会搜到野狐沟一带。”谢知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所以,我们今日午后,必须出发。”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开始准备。影卫提供了充足的干粮、清水和伤药,甚至还有几套便于在山林中行动的灰布衣衫。时若和阿月也换上了利落的短打,将长发紧紧束起。
午后,阳光透过谷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队伍在谷中空地集结,人数虽不多,却透着一股历经磨砺后的精干。
谢知远亲自相送,对萧逐渊和顾青舟拱手道:“此去一路艰险,望二位多加保重。抵达平凉后,可凭此物,至城东‘济世堂’药铺寻一位姓吴的大夫,他自会安排后续与陇西节度使的会面。”他递过一枚半黑半白的玉珏。
“谢先生大恩,萧某没齿难忘。”萧逐渊郑重接过玉珏,深深一揖。
顾青舟亦拱手还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影七带着六名精锐影卫在前引路,队伍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秘谷,如同水滴汇入山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并未直接前往野狼径,而是在影七的带领下,先向北迂回,穿行于密林之中。林深叶茂,光线昏暗,脚下是厚厚的腐叶,行走其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这是要去哪儿?不是往东走吗?”王劲压低声音,疑惑地问身旁的影七。
影七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低声道:“韩猛的人已经开始向这边搜索。我们先向北,做出欲强行突破北部关卡的假象,引开部分追兵,再折向东,进入野狼径。”
“声东击西?好法子!”王劲恍然大悟,咧开嘴笑了笑。
果然,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后,后方隐约传来了大队人马调动的嘈杂声和号令声,方向正是他们故意留下的、指向北部关卡的些许痕迹。
“鱼儿上钩了。”影七嘴角微微一翘,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转向,加速向东潜行。
傍晚时分,队伍抵达了野狼径的入口。那根本算不上是路,只是两座大山之间一道狭窄的、布满碎石和荆棘的裂缝,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山风从裂缝中呼啸而过,发出如同野狼哀嚎般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他娘的,这真是人走x的路?”王劲看着那黑黢黢的入口,倒吸一口凉气。
阿里木也是脸色发白,喃喃道:“俺爹说过,这野狼径里有成了精的老狼,专吃过路人……”
“闭嘴,阿里木!”巴图长老低声呵斥,但自己握着弯刀的手也紧了几分。
萧逐渊看向顾青舟,顾青舟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抓紧时间,趁天黑前多走一段。”影七率先踏入了裂缝。
队伍依次而入,裂缝内光线愈发昏暗,空气潮湿阴冷,脚下碎石松动,不时滚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更添几分恐怖。两侧岩壁湿滑,布满了苔藓,偶尔能看到一些野兽的粪便和爪印。
众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前行。时若紧紧跟着萧逐渊,手心里全是冷汗。阿月也被巴图长老和一名影卫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如此艰难地行进了小半个时辰,裂缝才稍微宽阔了一些,但路况依旧糟糕。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山林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声,由远及近,仿佛就在周围。
“点起火把!结成圆阵!”影七果断下令。
数支火把瞬间点燃,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也将众人紧张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队伍迅速围成一个圆圈,将时若、阿月和伤员护在中间,兵刃向外,警惕地注视着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深处。
狼嚎声越来越近,幽绿色的光点在周围的树林中闪烁,越来越多。
“准备战斗!”萧逐渊长剑出鞘,声音冷冽。
然而,那些绿光只是在林间徘徊,并未立刻发动攻击。它们在观察,在等待。
“这些畜生,成精了不成?”王劲紧握着朴刀,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顾青舟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辛辣草药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说也奇怪,那气味散开之后,林间的狼嚎声顿时小了许多,那些幽绿的光点也开始缓缓后退,似乎极为忌惮这气味。
“这是家师秘制的‘驱兽散’,对大多数野兽有效,但持续时间不长。”顾青舟将瓷瓶递给影七,“每隔一刻钟,在周围撒上少许。”
影七接过瓷瓶,依言行事。那刺鼻的气味果然暂时逼退了狼群,但众人不敢有丝毫大意,轮流值守,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一夜。
翌日,天光微亮,队伍便再次启程。野狼径的艰难远超想象,不仅要时刻提防野兽,还要攀爬近乎垂直的岩壁,涉过冰冷刺骨的溪流。一天下来,人人带伤,疲惫不堪。
直到第三日午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穿过了最后一道山梁,一条宽阔浑浊的大河如同咆哮的巨龙,出现在山脚下,河水奔腾,声震四野。
“是洮河!我们到了!”阿里木激动地指着山下。
只见洮河岸边,芦苇丛中,悄悄滑出了三艘看似破旧、却颇为坚固的乌篷船。船头站着几名作渔民打扮的汉子,对着山上的队伍打了个约定的手势。
“接应的人到了。”影七松了口气,转身对萧逐渊道,“萧大人,我等护送任务至此完成。接下来,由他们送诸位前往平凉。一路保重!”
萧逐渊看着这几日来并肩同行、沉默却可靠的影卫,郑重抱拳:“多谢诸位!后会有期!”
影七等人拱手还礼,随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山林,消失不见。
登上乌篷船,顺流而下。听着耳边哗啦啦的水声,看着两岸飞速倒退的景色,众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王劲一屁股坐在船头,望着浑浊的河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娘的,总算是……走出来了!”
时若和阿月相视一笑,眼中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激动。
萧逐渊与顾青舟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的、笼罩在暮霭中的群山。
“顾兄,此番若非有你与谢先生,我等恐怕……”萧逐渊感慨道。
顾青舟望着滔滔江水,目光深远:“前路仍在,未到松懈之时。平凉城,也未必就是终点。”
萧逐渊神色一凛,点了点头。是啊,抵达平凉,见到陇西节度使,只是下一步的开始。真正的较量,回到京城之后,才将真正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