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卷起漫天腥膻。
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同死神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北伐军每一个将士的心头。三十万北莽铁骑，那是足以碾碎一切的钢铁洪流。
然而，对于灵素而言，此刻最大的寒意，并非来自那滚滚而来的敌军，而是来自于身后高岗之上。
那个已经被她用金针封住行动，本该等死的男人——李长青，此刻却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
“……哈哈……咳咳……灵素，你以为你赢了吗？”
李长青虽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但他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疯狂的、近乎病态的亢奋。他的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喘息声，像是回光返照的恶鬼。
“……北莽大军压境，你这几万残兵败将，不过是螳臂当车！”
“……而且，你真以为，我李长青筹谋二十年，为了这‘长生大道’不惜把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手里就只有这些只会咬人的低等‘毒人’吗？”
灵素猛地转身，手中的“赤霄”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尖直指李长青的咽喉。
“……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她的声音冰冷，但握剑的手却微微收紧。作为医者，她太了解李长青这种人了。这种为了私欲可以抛弃人性、将医术异化为妖术的疯子，绝对不会没有后手。
“……手段？不不不，这是礼物。”
李长青的嘴角裂开一个恐怖的弧度，露出里面发黑的牙床，那是长期服用尸毒留下的痕迹。
“……素儿，你还记得，当年在药王谷，是谁手把手教你辨识百草，是谁在你练针刺破手时，为你包扎伤口的吗？”
灵素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你提我师父做什么？”
“……孙莫那个老东西，确实是个好大夫，可惜啊，是个烂好人，更是个蠢货。”李长青的声音里充满了嫉妒与怨毒，那是压抑了数十年的恨意，“……当年太医院选拔，明明我的‘毒医’之术更高明，更能杀敌于无形，先帝却偏偏看重他的‘仁心’！我不服！”
“……后来他为了救治那场席卷江南的瘟疫，以身试毒而死，你把他葬在了药王谷的后山，对吧？”
灵素的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那预感如冰水浇背，让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李长青，你……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代神医埋在土里太可惜了，暴殄天物啊。”
李长青突然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紧接着，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古怪、尖锐，类似于夜枭啼哭的尖啸声！
“……呃——啊——！！！”
随着这声尖啸，在李长青身后那座漆黑、深邃的山洞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重而僵硬的脚步声。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是重锤砸在地面上，也砸在灵素的心脏上。
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药香味，混合着陈腐的尸气，从洞中飘了出来。那味道中，有着灵素最熟悉的“九转还魂草”的香气，也有着令她作呕的腐肉味。
当那个身影终于走出阴影，暴露在惨白的阳光下时。
“当啷！”
灵素手中的“赤霄”剑，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却佝偻着背的老人。
他身上穿着早已腐烂成条缕的药王谷青布长衫，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的云纹。但他浑身上下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玉色，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金针和银管，仿佛是一个被精心缝合、改造的布娃娃。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空洞无神，只有眼白。但那熟悉的五官轮廓，那留着山羊胡的下巴，那双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灵素头顶、温暖而有力的大手……
“……师……师父……”
灵素的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了乱石嶙峋的山岗上。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是她的恩师，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对她最好的人——药王孙莫！
那个在她被家族遗弃时收留她，教她医术，教她做人道理的老人！
他明明已经入土为安二十年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哈哈哈！怎么样？这份礼物喜欢吗？感不感动？”
李长青狂笑着，眼角甚至笑出了血泪，那是兴奋到了极致的表现，“……这可是我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挖开了他的坟墓，用九百九十九种毒草液浸泡他的尸身，再以失传的‘金针封魂’之术，将他生前尚未消散的一缕残魂强行锁在体内！”
“……我把他炼成了这世间最完美的兵器——‘药尸之王’！”
“……他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百毒不侵！而且……他还保留着生前的武学本能！”
“……去吧！老东西！去杀了你的好徒弟！让她看看你现在的厉害！”
李长青再次发出一声尖啸，如同催命的符咒。
那具被称为“药尸之王”的孙莫遗体，身体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神瞬间锁定了跪在地上的灵素。
“……荷……荷……”
他的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哭泣。
但他还是动了。
一步跨出，缩地成寸！
那枯瘦的手爪，带着足以撕裂钢铁的恐怖劲风，直取灵素的天灵盖！
“……主人！小心！”
一道红色的身影瞬间挡在灵素身前，阿木手中的血刀狠狠劈下！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阿木那无坚不摧、连“毒人”都能轻易斩碎的血刀，砍在孙莫的手臂上，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反观阿木，却被那恐怖的反震之力，直接震飞了数丈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岩石上。
“……好硬！”
阿木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满是骇然。这具“药尸”的强度，简直非人类所能想象！
“……别伤他！”
灵素从地上爬起来，凄厉地喊道，“……那是我师父！别伤他的身体！”
这就是李长青最恶毒的地方。
这就是真正的**“诛心”**。
他用灵素最敬重的人做武器，让灵素打不能打，杀不能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最爱的人杀死！
“……素儿……快走……”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突然在灵素的耳边响起。
灵素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那是……师父的声音？
是被封印在尸体里的残魂？
“……走……杀了我……快……”
孙莫的动作虽然凶狠，但在最后关头，他的手指却微微偏了几分，擦着灵素的脸颊划过，带起一缕青丝，在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在抗争！
即使被炼成了怪物，即使被邪术控制了肉体，他对徒弟的爱护，依然让他保留着最后一丝本能的抗拒！
“……师父……”
灵素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人性。
即便身死道消，即便化为厉鬼，爱依然存在。
而李长青这种人，即便活着，也早已是行尸走肉。
“……李长青，你该死！！！”
灵素猛地转头，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里，第一次爆发出了滔天的恨意！
这恨意，甚至比那三十万北莽铁骑的杀气还要浓烈！
“……你想用师父来杀我？做梦！”
灵素一把擦干眼泪，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卷从未示人的《鬼遗方》下卷。
那是孙莫临终前交给她的，记载着天下最毒、最险医术的禁书。
“……师父当年不让我学，是怕我误入歧途，怕我心术不正。”
“……但今天，为了让您老人家解脱，为了清理门户……”
灵素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飞舞，瞬间数十枚金针浮现在她掌心。这金针与以往不同，针尾颤动，仿佛有了生命。
“……这‘逆天’的罪名，徒儿背了！”
“鬼门十三针——逆转阴阳！”
灵素不再躲避，反而迎着孙莫的利爪冲了上去！
她不闪不避，任由那利爪刺破她的肩膀，鲜血染红了白衣。
以此为代价，她欺身而进，贴近了孙莫的怀中！
手中的金针如同暴雨般刺入了孙莫周身的三十六处死穴！
“百会”、“神庭”、“气海”、“命门”……
每一针，都刺入了“药尸”体内那被李长青强行构建的“气机节点”。
“……破！”
随着一声厉喝，灵素将一股精纯至极的“太阴”内力，顺着金针疯狂注入孙莫的体内！
这股力量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引爆他体内那郁结了二十年的尸毒与药力！
“……啊——！！！！”
孙莫的身体剧烈颤抖，发出了一声解脱般的长啸！
只见无数黑色的毒血从金针的孔洞中喷涌而出，他那原本坚硬如铁、呈现玉色的皮肤迅速干瘪、风化，变回了枯槁的死灰色。
那股控制他的邪力，被彻底冲散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那缕残魂即将消散的瞬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肩膀流血的灵素，那张恐怖的脸上，竟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抹慈祥的、仿佛在看自家孩子长大了的微笑。
那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轻轻地，想要去擦拭灵素脸上的泪水。
“……好……好孩子……”
手，在触碰到灵素脸颊的前一刻，无力地垂下。
整具身体，在半空中化作了飞灰，随风飘散。
尘归尘，土归土。
一代药王，被囚禁折磨了二十年的灵魂，终于在爱徒的手中，得到了解脱。
……
“……不！我的药尸！我的杰作！我的长生梦！”
李长青看着这一幕，发出了绝望而凄厉的哀嚎。他最后的底牌，他毕生的心血，就这样被毁了！
“……现在，轮到你了。”
灵素缓缓转身。
她的肩膀还在流血，白衣被染红了大半，但她的气势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那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决绝，也是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霸气。
她一步一步走向李长青。
每走一步，地上的草木便仿佛枯萎了一分。
“……你……你要干什么？北莽大军马上就到了！耶律洪马上就上来了！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李长青惊恐地大叫，拼命地想要往后缩，但他的四肢早已被废，只能像蛆虫一样蠕动。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灵素走到他面前，没有任何废话，也没有任何审问的兴趣。
对于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她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了李长青的胸口。
“……这一脚，是替师父踩的。”
咔嚓！
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一脚，是替那些被你炼成毒人的无辜百姓踩的。”
咔嚓！
“……这一脚，是替大周的江山踩的！”
噗嗤！
灵素脚下用力，直接踩断了李长青的喉骨！
李长青瞪大了眼睛，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直到死，他的眼中都残留着对长生的贪婪和对死亡的恐惧。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清净了。
但危机并没有解除。
山下的喊杀声已经震天动地。北莽的三十万铁骑，在耶律洪的率领下，已经冲破了北伐军的防线，如入无人之境。
“……灵总司！顶不住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冲上山岗，哭喊道，“……北莽铁骑太强了！我们的防线……全线崩溃了！”
而且，在那乱军之中，一个令人绝望的身影出现了。
顾怀瑜。
他没有死在之前的“毒人”围攻中，却被冲锋而来的北莽铁骑俘虏了。
此刻，他被绑在北莽那高大的“狼旗”之下，披头散发，对着北伐军的阵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朕是大周天子！朕命令你们……投降！”
“……放下武器！谁敢再战，就是弑君！就是谋反！”
他的声音，通过北莽军中的大嗓门士兵传遍了整个战场。
这一声命令，对于正在苦战的北伐军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皇帝投降了？
皇帝命令我们投降？
那他们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
不少士兵的手松了，眼神迷茫了，甚至有的已经丢下了兵器，跪地痛哭。
“……哈哈哈！大周皇帝已降！尔等还不跪下受死！”
耶律洪狂笑着，挥舞着弯刀，收割着一个个发愣的士兵的头颅。
兵败如山倒。
眼看北伐军就要全线崩溃。
灵素站在高岗之上，看着那个在敌阵中摇尾乞怜的顾怀瑜，眼中最后的一丝温情也消失了。
她捡起地上的“赤霄”剑，转身面向那硝烟弥漫的战场，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谁说他是皇帝？！”
这一声，清冷、威严，如黄钟大吕，震慑全场。
众人抬头，只见那个白衣染血的女子，如战神般屹立山巅。
“……顾怀瑜背弃祖宗，勾结外敌，残害忠良，贪生怕死，早已不配为君！”
“……今日，我灵素，以先帝御赐‘灵总司’之名，代天废帝！”
“……大周的将士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令人热血沸腾的力量。
“……我们守护的，不是这把龙椅上的废物！”
“……我们守护的，是我们身后的父母妻儿！是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北莽蛮夷，欺我太甚！今日若退，明日便是国破家亡！”
“……告诉我，你们……愿不愿意做亡国奴？！”
“不愿意！！！”
阿木第一个怒吼出声，手中的血刀高高举起。
“不愿意！！！”
无数将士在这一刻被唤醒了血性，他们捡起兵器，红着眼睛怒吼。
皇帝投降了又如何？
我们不降！
“……杀！跟这群蛮子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原本即将崩溃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重新凝聚，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加恐怖的战斗力！
耶律洪看着眼前这群突然变得像疯狗一样的士兵，眼中的轻蔑终于变成了恐惧。
而此时，灵素并没有停下。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阿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阿木，还记得我教你的‘万毒大阵’吗？”
“……记得。”
“……这山岗之下，埋着李长青二十年来炼制‘毒人’留下的无数毒草根茎。”
“……引爆它。”
灵素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狠厉，“……既然他们想来，那就让他们……全部留在这里做肥料吧！”
“……是！”
阿木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猛地扔向了后山的一处隐秘洞穴。
那里，是整个幽云谷毒气的“阵眼”。
轰隆隆——！！！
大地再次震颤！
只不过这一次，伴随着震动喷涌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漫天的五彩毒烟！
那毒烟顺着北风，铺天盖地地向着北莽大军席卷而去！
“……不好！是毒烟！快撤！快撤！”
耶律洪大惊失色，想要调转马头，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毒烟过处，人马俱倒，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这是医者的愤怒。
也是医者的……杀戮。
灵素站在毒烟之上，白衣飘飘，宛如掌管生死的女神。
这一战，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彻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