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让我尝尝!让我尝尝!”
那瞎眼怪人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刺耳且充满了癫狂的渴望。他四肢着地,背部高高隆起,脊椎骨像是一条潜伏的毒蛇在皮肉下扭动,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人形蜘蛛,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与热浪,向着灵素扑面而来!
“……找死。”
阿木的反应比思维更快。在那怪人扑出的瞬间,他手中的短刀已然出鞘,在昏暗的地下石室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冷光。
“铮——!”
金铁交鸣之声骤然炸响!
阿木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整个人竟被震得向后滑行了数尺,脚下的石板被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
而那个怪人,仅仅是被阻挡了一下,他那枯瘦如柴的手臂上,竟然发出了一阵类似金属撞击的回响。
“……这是……”阿木眼神一凝,他看清了,那怪人的指甲并非普通的指甲,而是被强行拔去后,植入了某种乌黑发亮的金属倒钩,深深地嵌在指骨之中!
“……阿木,攻他下三路!那是‘药奴’的改造手法,他的上半身经络已经坏死,没有痛觉了!”
灵素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并没有惊慌,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分毫。她的目光越过战团,死死地盯着那口沸腾的青铜鼎,鼻翼微微抽动,在分辨着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药味。
“……硫磺、水银、紫河车、还有……大量的‘五石散’衍生物。”
灵素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这哪里是在炼什么长生药?这分明是在炼制一种让人精神极度亢奋、肉体透支到极限的“回光返照汤”!
“……你们……坏人!不让我吃药!你们都该死!”
瞎眼怪人一击不中,变得更加暴躁。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大块大块带着脓血的头皮屑落下,他又猛地向阿木扑去,完全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
阿木听从灵素的指示,不再与他硬碰硬,而是身形如鬼魅般游走,专门攻击怪人的膝盖、脚踝等关节处。
“噗!”
阿木一刀精准地切在怪人的腘窝(膝盖后方)上!
若是常人,这一刀下去腿早就废了。可这怪人只是踉跄了一下,伤口处流出的竟然不是鲜血,而是一种粘稠的、墨绿色的胶状物!
“……这是……‘尸蜡’?!”
灵素瞳孔一缩,“……阿木!退开!他体内全是剧毒!”
话音未落,那怪人突然张开大嘴,对着阿木猛地喷出一口黑雾!
阿木早有防备,屏住呼吸,脚下一蹬,整个人贴着墙壁滑开。那黑雾喷在石壁上,顿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坚硬的岩石竟然被溶出了一个个蜂窝状的小孔。
“……嘿嘿嘿……我的药……都是我的药……”
怪人逼退了阿木,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像个护食的野狗一样,迅速退回到青铜鼎旁,双手抱住滚烫的鼎身,完全感觉不到烫一般,贪婪地吸食着鼎里冒出来的毒气。
随着毒气的吸入,他原本干瘪的肌肉竟然开始诡异地膨胀,皮肤下像是有无数只老鼠在乱窜,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生长声。
“……这是在……‘药化’?”
灵素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悲哀与厌恶。
在中医里,有一种极端邪恶的流派,认为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药炉。他们通过长期服用特定的毒物,改造身体结构,以求达到所谓的“金刚不坏”或“长生久视”。
但这根本不是进化,这是病变!
这怪人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行走的肿瘤!
“……不能让他再吸了,否则他会因为承受不住药力而自爆,到时候这地下的毒气要是泄露出去,半个京城的水源都要被污染。”
灵素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夹住了三枚金针。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绝对冷静的“止水”状态。
“……阿木,吸引他的注意力。三息时间。”
“……是!”
阿木没有任何犹豫,从地上抓起一块碎石,运足内力,狠狠地砸向了青铜鼎!
“当——!”
一声巨响,青铜鼎被砸得晃动了一下,里面的药汤溅了出来,烫得怪人嗷嗷乱叫。
“……我的药!你敢动我的药!”
怪人彻底疯了,他放弃了吸食,转身向阿木扑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灵素动了。
她没有用轻功,也没有用剑,只是手腕轻轻一抖。
咻!咻!咻!
三枚金针,在昏暗的火光下划出三道金色的轨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怪人的身体!
第一针,“风府”,断其神经中枢! 第二针,“气海”,泄其丹田毒气! 第三针,“膻中”,封其心脉供血!
这三针,针针致命,却又不仅仅是致命,而是——截流。
就像是截断了洪水的堤坝。
怪人那原本暴涨的肌肉,在金针入体的瞬间,猛地一僵。他保持着扑击的姿势,整个人定格在半空中,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呃……呃……”
他拼命地想要动弹,但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那种力量被瞬间抽离的空虚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我的眼睛……我看见了……”
怪人趴在地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竟然流出了两行黑血。
“……我看见了……先帝……先帝在招手……”(注:此处的先帝指顾怀瑜的父亲,也是灵素的生父)
“……他说……药练好了……让我送上去……”
灵素缓缓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怪物。
“……你口中的先帝,是二十年前驾崩的那位?”
“……嘿嘿……是啊……先帝……最信任我了……”
怪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回光返照,“……我是……我是钦天监……监正……袁……不……我叫……”
他的记忆似乎混乱了。
“……二十年前,先帝为了求长生,把你关在这里炼药?”灵素冷冷地问道,手中的金针随时准备补最后一击。
“……不……不是关……”
怪人突然激动起来,一边咳血一边说道,“……是……是合作!先帝说……只要炼成了‘九转还魂汤’……他就能……就能复活……复活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灵素的心脏猛地一跳。
“……哪个女人?”
“……苏……苏婉儿……”
怪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这个名字,“……先帝说……他后悔了……他不该杀她……他要用这全天下的命……换她回来……”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素脑海中炸响!
苏婉儿……那是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废妃!
原来……原来当年先帝并没有真的想让苏婉儿死?或者说,他在苏婉儿死后,悔恨成疾,竟然妄图用这种邪术来复活母亲?
而这个“长生药”,根本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招魂?!
这简直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疯狂!
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不惜用活人炼药,不惜将这京城地下变成炼狱?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深情”?
这分明是自私到了极致的魔怔!
“……疯子……都是疯子……”
灵素看着地上渐渐停止呼吸的怪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
她苏婉儿一世清白,生性淡泊,死后却要背负这样沉重而血腥的“深情”,何其无辜!
就在这时,怪人的身体开始迅速腐烂,化为一滩黑水。
但在那黑水之中,有一块亮晶晶的东西,没有被腐蚀。
灵素用手帕包着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块……青铜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图腾,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又像是一只狰狞的眼睛。
而在令牌的背面,刻着两个小字:“影阁”。
影阁?!
灵素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不是“听风阁”,也不是朝廷的任何机构。
这是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组织。
难道说,当年的事情,除了先帝和李长青,还有第三只手在暗中操控?而这个瞎眼道士,不过也是那只手底下的一枚棋子?
“……主人,这里要塌了!”
阿木焦急的声音打断了灵素的思绪。
头顶的石块开始掉落,地火因为失去了控制而变得狂暴,整个地下室都在剧烈震动。
“……走!”
灵素收起令牌,最后看了一眼那口罪恶的青铜鼎,转身与阿木冲出了地道。
……
回到养心殿时,天已经快亮了。
灵素一身尘土,却顾不上休息,直接冲进了偏殿的暖阁。
那里,柳疏影正靠在床头,半夏正在给她喂药。
看到灵素回来,柳疏影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挣扎着要起身:“……小姐!您回来了!没受伤吧?”
“……躺好!”
灵素快步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势,确认没有恶化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
灵素在床边坐下,看着柳疏影那张消瘦的脸,心中满是愧疚。
在前几日的混乱中,她为了大局,确实一度忽略了这个从小陪她长大的丫鬟。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柳疏影是她唯一的软肋,也是她唯一的温暖。
“……疏影,对不起。”
灵素握住柳疏影那双缠满纱布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让你受苦了。”
“……小姐说什么呢。”
柳疏影摇了摇头,眼中含泪却带着笑,“……只要小姐好好的,奴婢受这点苦算什么?奴婢这条命都是小姐捡回来的。”
“……饿了吧?”
灵素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炉子前,“……昨晚的红豆沙凉了,我重新给你熬一碗。”
“……小姐!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半夏连忙要抢过来。
“……我来。”
灵素摆了摆手,动作熟练地淘洗红豆,生火,熬煮。
在这一刻,她不是权倾朝野的灵总司,也不是医术通神的女神医,她只是一个……想要照顾妹妹的姐姐。
炉火跳动,映照着灵素专注的侧脸。
柳疏影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知道,小姐还是那个小姐,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变,无论她变得多么强大冷酷,但在自己人面前,她永远有着最柔软的心肠。
这就是“活人”的味道。
也是支撑着她们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的动力。
……
半个时辰后。
灵素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豆沙,喂柳疏影吃下。
看着柳疏影沉沉睡去,灵素才走出暖阁,来到了大殿之外。
阿木正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查到了吗?”灵素问。
“……查到了。”
阿木从怀里掏出一卷密信,“……这是‘听风阁’连夜翻查二十年前旧档找到的线索。”
“……那个‘影阁’,在二十年前曾经昙花一现。据说……它是专门为皇室处理‘脏活’的秘密组织。”
“……但是,在先帝驾崩后,这个组织就彻底消失了,连同他们的首领……代号‘烛龙’的人,也一起人间蒸发。”
“……烛龙……”
灵素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看来,这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灵……灵总司!不好了!”
“……陛下……陛下他……”
“……顾安怎么了?”灵素眉头一皱。顾安虽然年幼,但现在是名义上的大周天子,不容有失。
“……皇上……小皇上他……在御书房……晕倒了!”
“……而且……而且他全身发黑,口吐白沫……太医们都说……都说这是……”
小太监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
“……这是……中毒!”
灵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顾安中毒?
难道是那个“影阁”动手了?
“……走!去御书房!”
灵素大袖一挥,带着阿木大步流星地向御书房走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玩毒!
然而,当她一脚踹开御书房的大门,看到的景象却让她瞳孔一缩。
御书房内,没有刺客,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只有年仅五岁的小皇帝顾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把宽大的龙椅上。
他的面前,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太医。
而在他那双稚嫩的小手里,正把玩着一个……
通体漆黑、雕刻着“烛龙”图腾的……令牌!
那令牌,竟然和灵素从瞎眼道士那里得到的……一模一样!
听到开门声,顾安缓缓抬起头。
那双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与诡异。
他看着灵素,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仿佛是被丝线牵引出来的微笑。
“……灵姑姑,你来了。”
那声音虽然稚嫩,但语气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朕……等你好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