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密室石门时,云海正缓缓合拢。
寒星跟在我身后半步,呼吸比刚才稳了些。她没再提那句“如果天命簿烧不掉”,也没问我要不要回头看看残页最后掉的是哪两个字。有些事,说多了反而压人。
我们沿着裂隙边缘前行,脚下是万丈虚空,头顶浮着破碎的星轨。玄冥阁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着吞下三界的规则漏洞。
她忽然停住了。
我没回头,但听见她脚步一顿,气息猛地一滞。
“怎么?”我随口问,折扇轻敲掌心,“怕了?”
她没答话,只是往后退了小半步。
这动作让我眉梢一挑。
三年来,她从没主动拉开过这个距离。哪怕被我踹进毒沼、被渊主幻象折磨到吐血,也是咬着牙往前蹭。现在倒好,自己缩回去了?
我这才转过身。
她站在原地,一只手按在锁骨下方,指节泛白。衣料被汗水浸透了一片,脸色发青,额角滚下一道汗线,混着不知何时划破的血痕滑到下巴。
“你……”我刚开口,就看见她皮肤下有光在动。
不是妖气那种阴绿,也不是灵力流转的淡蓝——是金的,像熔化的晨曦,在皮肉之下蜿蜒爬行。那轨迹我很熟,三年前亲手刻下的血契纹路,正一寸寸崩解。
“疼吗?”我问。
她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声音哑得不像话:“不疼……就是有点……胀。”
我说:“那是你体内的东西在打架。妖根、仙胚,还有我当年塞进去的那一缕精魄,现在全乱套了。”
她咧了下嘴,算是笑:“那你还不帮我压住?”
“帮你?”我冷笑,“我又不是你娘。你要真扛不住,现在跪下来喊一声爹,我兴许考虑施舍点法力。”
她喘了口气,摇摇头:“我不喊。但我不会倒。”
话音落,她双膝一软,差点跪地,又硬生生撑住,整个人晃了晃,像风里一根不肯弯的竹竿。
我袖中的《天命漏洞手册》突然翻了一页。
【血契归还期:当主魂不执,奴契自焚】
我愣了一下。
原来不是我放她自由,是她自己挣脱了契约语法。
这丫头,居然把命运当成错题集改了。
“蠢货。”我低声骂,“这时候讲独立,你是想死给我看?”
她没理我,闭眼调息,手里的星盘碎片嗡嗡震颤,像是快散架的老机器强行开机。她把它抵在膻中穴上,另一只手掐住手腕,逼着三股力量往一处收。
空气开始扭曲。
锁骨处的皮肤终于裂开一道细缝,金色的光从中溢出,带着灼烧的气息。那道旧伤像是活了过来,纹路逐寸剥离身体,化作液态金流,顺着她脖颈往上爬,最终在肩头凝聚成一点耀目华光。
“要炸了。”我说。
她睁眼,看了我一眼,眼神清亮:“主人,我没逃。”
然后,轰的一声。
金虹冲天而起,直贯云层,把整片裂隙照得如同白昼。那一瞬间,连远处十八渊的低鸣都停了半拍。光柱在高空炸开,洒下无数星点般的余晖,像是谁打翻了一匣子碎日。
我抬手挡了下刺目的光线,眯眼看她。
她还站着,虽然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但脊背挺得笔直。
“哟。”我嗤了一声,“还挺能撑。”
她没回应,整个人忽然僵住。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仙威觉醒扰动因果,十八渊底层那点残念坐不住了。它们最喜欢趁人虚弱时钻识海,玩点“你其实从未被接纳”的心理把戏。
我懒得动手,只把折扇往地上一杵,声音懒洋洋的:“你现在要是晕过去,三日后我烧天命簿的时候,谁给我递火折子?总不能让渡魂舟拿船桨敲我吧。”
她睫毛颤了颤,闭上了眼。
幻象来了。
她在雪地里,还是那个没人要的半妖崽子,跪在村口求一口饭吃。耳边响起熟悉的辱骂声,石头砸在头上,血糊住视线。有人踩她手指,问她配不配活着。
然后,一个声音穿进来。
是我三年前踹她进训练场时说的话:“蠢货,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忠心?”
她嘴角忽然扬了一下。
睁开眼时,瞳孔已变成纯粹的金色,没有杂质,也不张扬,却让人不敢直视。周身浮起一层薄金光晕,不刺眼,却压得地面符文自动亮起防御阵纹,像是本能地在向某种高位存在致敬。
星盘碎片剧烈震动,咔咔作响,表面篆文疯狂跳动,最后定格成一行弹幕:
**“bUG修复完成,寒星成仙,可镇渊。”**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笑了。
“行啊,破铜烂铁也会夸人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锁骨位置。那里已经没有痕迹,只有一片新生的肌肤,光滑平整,像是从未受过任何烙印。
她抬头看我,声音很轻:“主人,我现在……还算你的护法吗?”
我没说话,走过去,指尖轻轻划过她锁骨那片皮肤。
温的,活的,不再是被契约束缚的容器。
“血契断了。”我说,“你现在想走,谁也拦不住。想去十八渊给渊主当祭品,我也能装没看见。”
她没动,也没反驳。
下一秒,她抽出腰间的星戟,横在胸前,单膝触地。
但她没低头。
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确认。
“属下寒星,请继续担任玄冥阁护法。”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吵。
不是她声音大,是心里那根弦松了一下,震出点杂音。
我抬手,用折扇敲了下她肩膀:“起来。”
她不动。
我说:“再跪,我不认你。”
她这才缓缓起身,星戟收回腰间,站回我身侧半步的位置,和刚才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我转身望向云海深处。
风卷着碎云掠过裂隙,远处隐约传来雷鸣,应该是某处劫云在酝酿。三日后,渊主会来,带着那具快要报废的仙尊壳子,做最后的挣扎。
“三日后,”我说,“渊主要来送死。”
她安静听着。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一挑:“你既然成了仙——”
“就别给我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