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的“山雪鬼”部队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作为银老板寄予厚望的现代化部队,“山雪鬼”装备了由谢拉格矿产冶炼的、带有蓝色纹路的金属,配合维多利亚的锻造技术打造的一整套制式装备,和“粗糙”“兽皮”“LEd灯”这些词全然对不上号。
博士又询问了几句埋伏部队的细节,然后开动他某种意义上跟哈洛德、马克维茨“英雄所见略同”的脑回路,很快想明白前因后果。
“这些‘山雪鬼’是维多利亚人和卡西米尔人假扮的。”他说。
阿米娅对这个回答有所预期,毕竟谢拉格也找不出别的作战部队了(银老板:哦?)——但她费解的是背后的动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维多利亚人想要制造战端,趁机插手谢拉格内政。”博士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了然于心的平稳,“比如袭击佩尔罗契和布朗陶,然后嫁祸给希瓦艾什。一旦佩尔罗契遇袭后掀起战端,恩希欧迪斯就不得不反击,谢拉格内战就开始了。”
他稍作停顿,回忆着开斯特公爵和哈洛德子爵的各自的性格和行事风格。
“这很可能是开斯特公爵直接下的令,哈洛德子爵不得不执行,但又希望留下一点余地……所以才假扮‘山雪鬼’。”
“余地是指……”阿米娅顺着博士的引导往下想,“如果三家最后不愿开战,就可以推说‘都是山雪鬼作怪’?”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大人物”面面俱到的算计,总是绕得人心累。
“那么卡西米尔人也想做类似的事情吗?”
“卡西米尔面临的问题是,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代理人’。”博士的继续给阿米娅分析着,“佩尔罗契不会背叛谢拉格的利益,布朗陶看似投机,实际上也不会接受成为‘买办’……那么卡西米尔的目的,很可能只是阻止维多利亚——我吃不到嘴里的,也不能让别人吃到。毕竟大国竞争,本就是此消彼长。”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卡西米尔也不想跟维多利亚正面冲突,所以他们也要把水搅浑,同样把责任推给‘山雪鬼’。”
博士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对方是马克维茨,那么或许还有另外一种解读——这么做也是在卖给博士和银灰人情。但这种解读过于自恋,就不好直说了。
“那么……”阿米娅的声音变得谨慎,“这件事还需要我们插手吗?”
“我们要盯住各方动向。”博士很快做出打算,“这件事变数太多了。维多利亚会在哪里动手?卡西米尔来得及阻止吗?这过程中会出现多少伤亡?”
向阿米娅交待完毕,博士(在“自走靴”的帮助下)快步向前走了一段。Sharp如影随形,两人脱离了炎国学生的朝圣队伍,悄无声息地追上了希瓦艾什们。
他们的突然靠近起初引起了护卫们的警惕,但当博士拉下面罩露了下脸,讯使和角峰立刻认出了他,示意护卫们让开一条道。
“盟友,”博士走到银灰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你收到消息了吗?”
真正的“山雪鬼”长年隐匿在雪山之中,不可能没发现这些冒牌货。
银灰侧过头,看向博士,没有出声,只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么,”博士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松枝上,“选一处你喜欢的战场吧,盟友。”
……
从有战争存在的年代开始,夜幕就是袭击者最好的掩护。
维多利亚人虽然不把仍然用盾牌和斧头武装自己的谢拉格人放在眼里,但也不想徒增伤亡。当夜幕彻底降临之后,才是装备夜视仪的他们,与在黑暗中近乎盲人的谢拉格人战斗力差距最大的时候。
按照领土距离圣山的远近排序:最远的是领土在河谷的希瓦艾什,其次是领土在林地的布朗陶,最近的是居住在湖边的佩尔罗契。
埋伏布朗陶的人马驻扎在林地边缘,埋伏佩尔罗契的则蹲守在山脚。按照目标的脚程计算,发动袭击时,应该正好入夜。
这个注定充满阴谋和血腥的夜晚乌云蔽月,浓厚的云层将星光与月光尽数吞没,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攥出水来的黑暗。寒风在银心湖的冰面上打着旋,卷起细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让潜伏的外国人不免怀疑——耶拉冈德是否真的在保佑这个国度。
“发现目标,打起精神来!”林地边缘,一个脸上戴着歪斜木雕面具的维多利亚士兵举起夜视仪,“人数……等等?”
他的声音忽然卡住。
“哼哼——呼噜噜!”
沉闷的蹄声和兽类的喘息从林子深处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是驼兽群!”另一名士兵惊呼,“小心避让!不要被冲散队形——”
但这两条命令其实是互相矛盾的。
不知从哪里来的驼兽群猪奔豕突,轰轰烈烈地冲撞而来。这些平日温顺的巨兽此刻惊慌失措,硕大的身躯撞开灌木,踏断低矮的枝桠,蹄子在冻土上踏出沉闷的巨响。它们不偏不倚,径直朝维多利亚小队埋伏的区域碾压过来。
这些家伙虽然不是猎食动物,但全速奔跑时的冲力足以撞断成年男人的大腿。即使是泰拉超人也不敢用脸硬接,维多利亚人的队伍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
有人狼狈地扑进雪堆,有人仓促间滚到树后,面具歪斜,兽皮凌乱,刚才还勉强维持的“山雪鬼”伪装此刻彻底成了笑话。
更糟的是,除了图里卡姆外,谢拉格其他区域皆是蛮荒之地,没有信号基站。对讲机的通讯距离非常有限,维多利亚人花了不少时间才重新整顿好队伍,等他们重新拉起散乱的战线时,布朗陶的朝圣队伍已经安然走出了林地。
“可恶!”带队的小队长一拳捶在树干上,震落簌簌积雪,“快追!”
“前面是一片聚落,”记过地图的同伴提醒,声音里同样暴躁,“我们得绕路。”
哈洛德子爵专门强调过,此次行动不得攻击平民。这条命令此刻成了最大的掣肘。
而此时的林子里,造成“驼兽群奔”的罪魁祸首们也是一脸后怕。
“耶拉冈德在上,”崖心在驼兽发疯前就灵巧地爬到了树上,此刻抱着树干,低头看着下方一片狼藉,“克洛丝,你的弩箭里到底装了什么?中箭的驼兽怎么都疯了?”
“只是把麻醉剂换成了博士的理智注射剂……”克洛丝蹲在另一根树枝上,手里还握着已经空了的弩,声音有点虚,“我甚至还特意稀释了一下……”
“这真的叫‘理智注射剂’?”崖心不得不吐槽博士的起名,“难道不是‘失去理智注射剂’?”
“嗞嗞,”耳机里传来阿米娅的声音,“极境看到布朗陶已经走出林地了——你们都没有受伤吧?”
“我们没事,”克洛丝用她有点迷糊的语气问:“集合的地点在哪呢?”
“R4到S19地块,银心湖。”阿米娅:“小心隐蔽。”
……
休露丝和尤卡坦带领布朗陶家的人走出林子时,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尚不知情。尽管走了大半天路,但休露丝仍然昂首阔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有力的咯吱声,尾巴在身后精神抖擞地摆动,不愧为“谢拉格最强壮的人”的有力竞争者。
而尤卡坦却似有所觉。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片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黑沉沉的树林。
“怎么啦?”休露丝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我好像听见了驼兽的叫声。”尤卡坦轻声说,眉头微微蹙起。
“你是不是累了?”休露丝立刻凑过来,伸手想摸尤卡坦的额头,“要不你坐驼兽吧?反正也没人看见——”
“那怎么行。”尤卡坦微笑着摇头,握住休露丝伸过来的手,“我跟你一起。”
休露丝咧嘴笑了:“那就快走吧!可不能输给佩尔罗契那些傻大个!”
……
另一支维多利亚队伍虽然没碰上发疯的驼兽,但也谈不上多么顺利。
“怎么回事?”一个冻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菲林士兵缩在背风的岩石后,声音发颤,“天都黑透了,佩尔罗契的人怎么还没到?”
他的面具已经摘下来挂在脖子上——那粗糙的木雕边缘摩擦得脸颊生疼,呼吸孔又小,每次喘气都像在受刑。
这要从几个小时前说起。
当佩尔罗契的队伍从湖边的老宅出发,踏着积雪走向圣山,行至结冰的银心湖面时,烈夏忽然仰头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远处圣山朦胧的轮廓,像是随口感慨:
“我们原来离圣山这么近啊。按这脚程算,天黑之前就能登上圣山了吧?”
阿克托斯就这样停下了脚步。
他拄着战斧站在冰面上,络腮胡上凝了一层白霜,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拉成长长的轨迹。他盯着圣山的方向看了许久,浓眉拧成一团。
“哼!”半晌,他重重哼了一声,声音在湖面上荡开,“我们不占希瓦艾什的便宜!”
他转过身,朝身后的族人们一挥手:“就在这里等着!等到希瓦艾什到了银心湖,我们再一起上山!”
烈夏眨了眨眼……博士教的台词才说了一句,他怎么上套这么快?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博士教的一长串台词又咽了回去——什么“在风雪中行进固然需要勇气,而立雪求道又何尝不是一种苦修”,根本没机会说出来。
白瞎我背得那么费劲!
就这样,当佩尔罗契从行进切换到了静止状态,在山脚守株待兔的维多利亚人自然就久候不至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越来越浓。冰面上的温度骤降,寒气透过靴底往上渗,冻得人脚趾发麻。维多利亚士兵们起初还能保持警戒姿势,渐渐地,有人开始跺脚,有人把冻僵的手凑到嘴边呵气,有人低声抱怨。
“还要等多久?”
“冻死了……”
“情报是不是有误?”
小队长也很焦躁。他第三次举起夜视仪扫视湖面——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漆黑,偶尔有风吹过冰面卷起的雪沫,在夜视仪里呈现为飘忽的绿色光点,像幽灵。
“继续等。”他咬牙说,声音从面具后闷闷地传出。
夜色更深了。寒风在银心湖上呼啸,卷着雪粉扑打在脸上,像细针扎刺。维多利亚士兵们缩在掩体后,感受着体温一点点流失,第一次对这个雪山小国产生了一种近乎敬畏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