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清晨六点。
春城的天刚蒙蒙亮,林枫已经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摊开的是滇省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草案,厚厚的一百多页,每一页都有他密密麻麻的批注。
窗外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是保洁员在打扫院子。林枫站起身,走到窗前。晨雾中的省委大院静谧安详,那几株老山茶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团团朦胧的红色云朵。
他想起一年多前刚来滇省时,也是这样一个清晨。那时他对这片土地还很陌生,边境形势复杂,发展任务艰巨。而现在,路已经蹚出来了,局面已经打开了,可他却可能要离开了。
“林书记,您这么早?”马文远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沏的茶。
“睡不着,起来看看材料。”林枫接过茶杯,茶香袅袅,“文远,今天日程怎么安排的?”
“上午九点,听取边境立体防控升级方案汇报。十点半,研究边境经济带重点项目推进。下午两点,召开干部队伍建设专题会。四点,调研民族团结示范州创建情况。”马文远翻着日程本,“晚上七点,和几位老同志有个座谈。”
林枫点点头,走到地图前。他的手指从边境线的一个个标注点划过,最后停在春城的位置。
“时间不多了。”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马文远说,“要在离开前,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不能留下遗憾。”
马文远欲言又止。他知道林枫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虽然正式通知还没下来,但种种迹象表明,林枫很可能在年中调整职务。这个在滇省工作了近两年的省委书记,即将奔赴新的岗位。
“林书记,您……”马文远犹豫着,“其实很多工作可以慢慢来,不必这么赶。”
“不能慢。”林枫转过身,神色认真,“边境治理是个系统工程,需要连续性。我在这里一天,就要尽一天的责任。要在我离开前,把该定的制度定下来,该立的规矩立起来,该培养的人培养起来。”
他走回桌前,翻开发展规划草案:“你看这里,关于‘数字边境’二期建设,我们规划了三年。但如果我不在了,后来人还能不能坚持这个标准?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打折扣?所以我要在离开前,把技术标准、验收规范、运维机制都固化下来,变成制度,让后来人想改都难。”
马文远心中震动。他跟随林枫多年,知道这位领导的特点——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即使在可能离开的时候,想的依然是如何让工作更好地延续。
上午九点,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除了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还有几位技术专家。边境立体防控升级方案已经修改了七稿,今天是最后一次审议。
“开始吧。”林枫开门见山,“直接说重点,这个方案还有什么争议,还有什么风险,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
省公安厅的同志首先汇报:“经过反复论证,我们认为升级方案是可行的。主要争议在于投资规模——比原计划增加了百分之三十。有些同志觉得,现有的防控体系已经够用,没必要投入这么多。”
“这个钱该不该花?”林枫问。
“该花。”一位技术专家站起来,“林书记,现有的防控体系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但解决不了‘好不好’的问题。升级后的系统可以实现智能预警、自动追踪、快速响应,效率提高三倍以上。从长远看,这笔投资是值得的。”
林枫看向发改委的同志:“资金能保障吗?”
“可以,但需要调整其他项目的预算。”发改委主任如实回答,“如果上这个项目,今年有几个民生工程可能要推迟。”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林枫的决定。
林枫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民生工程重要,边境安全也重要。但我们要算大账——边境安宁,是最大的民生。这样,资金问题我亲自协调,争取中央支持一部分,省里配套一部分,分三年投入。但项目必须上,标准不能降。”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这个项目,不仅今年要启动,还要写进规划,变成制度。以后无论谁负责这项工作,都必须按照这个标准推进。我们要给后来人留下一个高起点的平台,而不是一堆需要补课的短板。”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最终通过了升级方案,并形成了会议纪要。林枫特意要求,要把决策过程、考虑因素、长远意义都写清楚,作为今后工作的依据。
十点半,第二个会议开始。这次研究的是边境经济带重点项目——一个投资五十亿的跨境物流枢纽。
项目负责人汇报得很详细,从市场前景到经济效益,从技术方案到施工计划。但林枫问得很刁钻。
“你们测算的经济效益,是基于什么假设?”
“物流量每年增长百分之十五的假设。”
“这个增长率能达到吗?依据是什么?”
“依据是过去三年的平均增长率,以及周边地区的发展趋势。”
“如果增长率达不到呢?项目还能盈利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汇报人额头冒汗。林枫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我们做项目,不能只算乐观账,要算风险账;不能只算经济账,要算综合账。这个物流枢纽很重要,但我们要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到,把应对措施都准备好。这样即使我离开了,后来人接手,也知道该怎么干,遇到问题该怎么解决。”
他转向岩温:“岩温省长,这个项目你来主抓。要把所有可能的风险都梳理出来,制定应对预案。要建立项目管理台账,每个环节都要有记录,有依据。要让这个项目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岩温郑重地点头:“林书记放心,我一定把这项工作做实做细。”
下午的干部队伍建设专题会,气氛更加凝重。组织部的同志汇报了近期干部调整的考虑,重点是如何培养年轻干部,如何优化班子结构。
林枫听完汇报,没有立即表态。他让工作人员发下一份名单——那是他亲自拟定的“重点培养干部名单”,上面有二十多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特点、优势和需要提升的方面。
“这份名单,是我这一年多来观察和了解的结果。”林枫缓缓道,“这些同志,有的在基层扎实肯干,有的在专业领域能力突出,有的在关键时刻敢于担当。他们都是滇省未来的希望。”
他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比如西双版纳的副市长李军,在边境治理中思路清晰,办法务实;比如省发改委的年轻处长王明,在项目谋划上很有前瞻性;比如怒江的傈僳族干部阿普,在民族团结工作中情感真挚,方法得当。”
“林书记,您的意思是……”组织部长试探地问。
“我的意思是,要加大对这批干部的培养力度。”林枫说,“要给平台,给机会,给指导。要让他们在重要岗位上锻炼,在复杂局面中成长。要在我离开前,让他们尽快成熟起来,能够独当一面。”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一个地方的发展,关键在干部,关键在人才。我们这代人总会老去,总要交棒。交棒之前,要把接班人培养好,这是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每个人都在认真记录,认真思考。
会议结束后,林枫特意留下岩温。
两人在办公室里,泡了一壶普洱茶。茶香氤氲中,林枫开门见山:“岩温省长,有件事我想和你交个底。”
岩温坐直身体:“林书记,您说。”
“我可能很快要调离滇省了。”林枫说得平静,但岩温心里一震。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人难以平静。岩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组织上的事,我们个人要服从。”林枫喝了口茶,“但滇省的工作不能停,发展不能断。我考虑了很久,如果我离开,你最合适接替我的工作。”
岩温愣住了:“林书记,我……”
“你有这个能力。”林枫打断他,“你在滇省工作多年,熟悉情况,有群众基础。更重要的是,你理解我们的工作思路,认同我们的发展理念。由你接替,最能保持工作的连续性。”
他看着岩温,目光诚恳:“但这副担子很重。边境治理、民族团结、经济发展、生态保护……每项工作都不容易。你要有思想准备,要有承受压力的能力,要有打持久战的决心。”
岩温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林书记,如果组织信任,人民需要,我愿意挑起这副担子。我会沿着您打下的基础,继续往前走,一张蓝图绘到底。”
“好。”林枫点点头,“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把重点工作一项项交给你。你要尽快熟悉,尽快进入角色。有什么困难,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问我。我们共同把这段过渡期的工作做好。”
傍晚时分,林枫前往民族团结示范州调研。车子驶出春城,向滇西方向开去。沿途的景色很美——梯田层层叠叠,村寨白墙青瓦,各族群众在田间劳作,一派和谐景象。
示范州的书记是个藏族干部,叫扎西顿珠,五十多岁,脸上刻着高原的印记。他早早就在州界等候,见到林枫的车,快步迎上来。
“林书记,欢迎您来指导工作!”
“不是指导,是学习。”林枫与他握手,“你们在民族团结方面做得很好,我要来取经。”
在示范州的座谈会上,各族代表畅所欲言。彝族代表讲了村里“民族团结食堂”的故事——不同民族的老人每天在一起吃饭,聊天,像一家人。白族代表说了“双语课堂”的成效——孩子们既学本民族语言,也学国家通用语言,文化认同更牢固。傣族代表谈了“嵌入式社区”的实践——不同民族混居在一起,互相帮助,互相学习。
林枫认真听着,不时记录。当一位傈僳族老阿妈说到“现在日子好了,各民族就像石榴籽一样抱在一起”时,他眼眶有些发热。
座谈结束后,扎西顿珠陪林枫在村里走走。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青石板路上,洒在古老的水磨坊上,洒在嬉戏的孩子们脸上。
“林书记,听说您可能要调走?”扎西顿珠忽然问。
林枫没有否认:“有这个可能。”
扎西顿珠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林书记,您来滇省时间不长,但做了很多实事。我们各族群众都记在心里。不管您将来去哪里,滇省永远是您的家,我们永远是您的亲人。”
这话说得很朴实,但很真挚。林枫心中涌起暖流:“谢谢。无论我在哪里,都会惦记着滇省,惦记着大家。这里的工作,会有人接着做,而且会做得更好。”
“我相信。”扎西顿珠点头,“您打下的基础很扎实,您培养的干部很得力。滇省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晚上回到春城,已是九点多。林枫没有休息,继续在办公室工作。他要把今天调研的情况整理出来,要把示范州的成功经验总结提炼,要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模式。
马文远送来夜宵时,忍不住说:“林书记,您这样连轴转,身体吃不消的。有些工作可以明天再做。”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林枫头也不抬,“时间不等人。我要在离开前,把这些经验都总结好,这些制度都建立好,这些工作都安排好。这样我走了,心里才踏实。”
他停下笔,看向马文远:“文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了。如果我调走,你有什么想法?是想继续在滇省,还是……”
“林书记,我想继续在滇省。”马文远毫不犹豫地说,“这里的工作刚刚打开局面,我想亲眼看着它发展壮大。而且岩温省长他们也需要熟悉情况的同志协助。”
林枫欣慰地点头:“好。你在滇省这些年,成长很快。留下来,可以帮助新班子尽快熟悉工作,保持工作的连续性。这是很有意义的事。”
夜深了,春城渐渐安静下来。林枫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在伏案工作,在思考谋划,在为一个可能的离开做最周全的准备。
窗外的山茶花在夜色中静静开放,红得深沉,红得坚定。就像这片土地上的奋斗者们,默默付出,执着坚守。
林枫知道,自己终将离开这片奋斗了近两年的土地。但他留下的,不应该只是几条路、几个园区、几项政策,更应该是一种精神,一套机制,一支队伍。
薪火相传,事业永续。这,才是真正的负责,真正的不留遗憾。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春城的夜景安宁祥和,远处西山睡美人的轮廓在月光下朦胧而美好。
这片土地,这个省份,这些人民,已经深深融入他的生命。即使离开,也会永远铭记。
而此刻,他要做的,就是在离开前,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把该打的基石打牢,把该点的火种点燃。
这样,当后来人接过接力棒时,才能跑得更快、更稳、更远。
夜色深沉,星河璀璨。在这片边疆土地上,一个共产党人的担当在延续,一种奋斗者的精神在传承。
林枫回到桌前,继续工作。他知道,在黎明到来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事要思考,许多事要安排。
但无论如何,这片土地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因为这里有不懈奋斗的人们,有薪火相传的事业,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