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清晨五点半。
林枫从睡梦中醒来时，窗外的天空还是深蓝色的。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静静听着这座城市的苏醒——远处隐约有第一班公交车的引擎声，院子里传来保洁员洒扫的声音，更远处滇池方向有水鸟的鸣叫。
这是他在滇省的普通一天，却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了。
起床后，林枫按照多年习惯做了简单的晨练。身体是需要保养的，特别是在高强度工作之下。洗漱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鬓角的白发比一年前多了不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
六点整，他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要处理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关于“滇省工作交接方案”的初稿。马文远已经等在门口。
“林书记，您今天日程很满。”马文远递过日程表，“上午八点半，与边境二十五县市的视频会议。十点，听取一季度经济运行分析。下午一点半，赴木古村参加‘光明路’全线通车仪式。四点，与岩温省长专题研究干部队伍建设。晚上七点，还有个企业家座谈会。”
林枫快速浏览着日程表，拿起笔在几个地方做了标记：“木古村的仪式，岩温省长也参加吧？”
“是的，岩省长昨天就过去了，说要最后检查一下准备工作。”
“好。”林枫点头，“另外，你安排一下，木古村结束后，我想在边境线上走走。不通知地方，就我们几个人。”
马文远有些意外：“林书记，最近边境形势虽然平稳，但还是……”
“没事，就去看看。”林枫打断他，“我来滇省一年多，走了很多地方，但都是在工作状态下。这次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再看看这片土地。”
马文远不再说什么，默默记下。
上午的视频会议开了两个半小时。二十五位县委书记、县长通过视频系统参会，每个人汇报十分钟。林枫认真听着，不时提问。当轮到木古村所在的县时，他特意多问了几句。
“木古村的‘光明路’今天通车，后续的管护机制建立了吗？”
“建立了。”县委书记回答，“我们制定了‘路长制’，县、乡、村三级都有责任人。还成立了道路养护基金，每年从村集体经济收入中提取一定比例。村民也自发组织了护路队，每天巡查。”
“好。”林枫赞许，“路不仅要修通，更要管好、用好。要让这条路真正成为百姓的幸福路、致富路。”
十点的经济分析会，气氛有些凝重。一季度数据整体不错，但深层次问题依然存在——产业结构不够优化，创新驱动能力不足，区域发展不平衡……
林枫听完汇报，没有急于下结论，而是让大家充分讨论。等所有人都发言后，他才缓缓开口：
“同志们，看问题要辩证。既要看到成绩，增强信心；也要看到问题，保持清醒。滇省的发展，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久久为功。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滇省了，但今天这些话，希望能给大家一些思考。”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认真听。
“第一，滇省的发展，必须走特色之路。”林枫说，“不能简单复制东部模式，要立足边疆实际，发挥资源优势、区位优势、民族文化优势。我们的高原特色农业、生态旅游、跨境贸易，都是很好的方向。”
“第二，发展必须惠及民生。”他继续道，“Gdp增长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百姓的收入增长、生活改善。要始终把民生放在首位，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各族人民。”
“第三，要保持战略定力。”林枫的语气更加深沉，“有些工作见效慢，但事关长远。比如生态保护，比如民族团结，比如边境治理。这些工作要一任接着一任干，不能因为短期内看不到显绩就松懈。”
他说得很动情，与会同志也听得很认真。散会后，好几位同志眼眶发红。大家都知道，这可能是林枫在滇省主持的最后一次经济工作会议了。
中午简单用餐后，林枫出发前往木古村。车子驶出春城，沿高速公路向南。三月的滇南，山花烂漫，春意盎然。路旁的田野里，农民正在插秧，一片生机勃勃。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下高速，进入山区公路。这条路就是“光明路”的一部分，平坦宽敞，标线清晰。沿途不时能看到护路工人在清理边沟，养护路面。
“这条路修得好。”司机感慨，“以前走这条路，要三个多小时，还颠得厉害。现在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林枫望着窗外掠过的山景，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这条路不仅缩短了时空距离，更拉近了党和政府与人民群众的心理距离。
下午两点，车子抵达木古村。村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彩旗飘扬，锣鼓喧天。老支书扎西顿珠穿着崭新的傈僳族服装，带领村民在村口迎接。
“林书记！您来了！”老支书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林枫的手。
“老支书，您今天精神很好啊！”林枫笑着打量老人。
“高兴！高兴啊！”老支书激动地说，“全村人都来了，连九十岁的老人都让孙子推着轮椅出来了。大家都要亲眼看看这条路，亲口感谢您。”
岩温也从人群中走出来：“林书记，都准备好了。三点准时开始。”
通车仪式很简单，但很隆重。没有领导讲话，没有长篇大论，就是村民代表剪彩，然后第一辆车缓缓驶过新铺的沥青路面。当那辆载着村里老人和孩子的中巴车平稳驶过时，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林枫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阳光很好，照在村民的笑脸上，温暖而明亮。他看到孩子们在崭新的路面上奔跑嬉戏，看到老人们摸着光滑的护栏感慨万千，看到年轻人用手机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
仪式结束后，老支书拉着林枫在村里转转。一年多的变化确实很大——新修的民居整齐漂亮，村卫生室有了专业设备，电商服务站的货架上摆满了土特产，文化广场上孩子们在打篮球。
“林书记，您看那边。”老支书指着山腰上一片新开的梯田，“那是村里的生态茶园，种的都是古树茶。去年试种了五十亩，今年打算扩大到三百亩。已经有公司来谈合作了，说要打造高端茶叶品牌。”
“好啊！”林枫很高兴，“产业有了，就业就有了，收入就稳了。老支书，您带领大家走出了好路子。”
“都是您指的路子。”老支书诚恳地说，“您教我们要自力更生，要长远谋划。我们记住了，也在努力做。”
走到村口时，林枫停下脚步：“老支书，我可能很快要调离滇省了。”
老支书愣住了，眼睛一下子红了：“林书记，您……您要走？”
“组织安排，要服从。”林枫拍拍老人的手，“不过您放心，滇省的工作会有人接着做。岩温省长他们都很得力，会把这片土地建设得更好。”
“可是……可是我们舍不得您啊。”老支书的声音有些哽咽，“您来了之后，村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路通了，电稳了，水清了，产业有了，年轻人回来了……这些，我们都记在心里。”
“这是党和政府应该做的。”林枫温和地说，“我只不过是尽了一个党员干部的本分。老支书，您要带领大家继续往前走。把产业发展好，把村庄建设好，把孩子们教育好。这样，我无论在哪里，都会为你们高兴，为你们骄傲。”
老支书用力点头，擦擦眼睛：“林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日子过好，把家乡建设好。您永远是我们的亲人，木古村永远是您的家。”
下午四点，林枫告别木古村，前往边境线。按照他的要求，只有两辆车随行——他自己的车和一辆保障车。
车子沿着边境公路行驶，最后停在一个山坡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邻国村寨，也能看到我方一侧的巡逻道和监控设备。
林枫下车，站在山坡上。春日的阳光洒在边境线上，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界碑上的红字鲜艳夺目。远处，我方巡逻队的车辆缓缓移动；更远处，边境村寨的炊烟袅袅升起。
马文远站在旁边，轻声汇报：“这个点是我们‘数字边境’系统的示范点。安装了高清摄像头、红外传感器、震动报警器，实现全天候智能监控。系统运行以来，成功预警了七次越境事件。”
林枫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望着这片土地，这片他为之奋斗了一年零九个月的土地。两千多公里的边境线，二十五个边境县市，四千六百万人……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真实的家庭，一个个具体的期盼。
“文远，你说我们这一年多，做得最对的是什么？”林枫忽然问。
马文远想了想：“我觉得是树立了正确的政绩观——不是追求短期显绩，而是着眼长远发展；不是只算经济账，而是算政治账、民生账、长远账。这种理念，已经深入人心。”
“你说得对。”林枫缓缓道，“但还不够。我们只是开了个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边境立体防控要升级，边境经济带要做强，民族团结要深化，民生改善要持续……这些都需要后来人接续奋斗。”
他转过身，看着马文远：“文远，如果我离开，你要留下来。你是老滇省了，熟悉情况，有经验。要协助新班子尽快进入角色，要保持工作的连续性。这是很重要的工作，也是很有意义的工作。”
“林书记，我明白。”马文远郑重地说，“我会的。我会把您的工作思路、工作方法、工作作风传承下去，确保滇省的发展不因人而废，不因时而断。”
夕阳西下，边境线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对面的邻国村寨亮起了点点灯火，我方一侧的太阳能路灯也次第亮起，像一串珍珠镶嵌在群山之间。
林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土地，转身上车。
晚上七点，企业家座谈会准时开始。二十多位企业家代表，有本地的，有外来的，有做农业的，有做旅游的，有做加工的，有做贸易的。大家畅所欲言，谈发展，谈困难，谈建议。
林枫认真听着，不时记录。等大家都发言后，他做了总结讲话：
“各位企业家，感谢你们为滇省发展作出的贡献。今天这个会，我主要讲三句话。”
“第一，滇省的发展离不开企业，企业的成长离不开滇省。我们要继续优化营商环境，为企业发展创造更好条件。这点，无论我在不在滇省，都会持续推进。”
“第二，企业发展要有社会责任感。要带动就业，要保护环境，要促进民族团结，要服务边境稳定。这样的企业，才是好企业，才能行稳致远。”
“第三，希望大家保持信心。滇省正在迎来最好的发展时期，‘一带一路’建设、西部大开发、乡村振兴等重大战略在这里叠加。只要方向对，路子正，前景一定会越来越好。”
座谈会开到九点。散会后，好几位企业家围上来，希望和林枫合影留念。林枫一一满足，没有丝毫不耐烦。
回到宾馆时，已是晚上十点。林枫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的工作记录。他要抓紧时间，把在滇省的最后工作做实做细。
窗外，春城的夜色安宁祥和。这座城市即将进入梦乡，但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开始新的一天。
林枫知道，自己在滇省的日子不多了。但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做好每一件事，不负这片土地，不负这里的人民。
夜深了，他房间的灯还亮着。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一个共产党人的担当在延续，一种奋斗者的精神在闪光。
而这片土地，这个省份，这些人民，将永远铭记这段时光，铭记这位为他们的幸福奋斗过的书记。
薪火相传，事业永续。这，就是最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