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入喉，清凉微涩，却仿佛久旱逢霖，将那干涸灼痛的喉咙浸润开来。王小仙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才勉强止住那股火烧火燎之感。
凌无双手忙脚乱地捧着水囊，见王小仙喉结滚动，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眼眶发酸，连忙别过头去粗声粗气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可吓死老子了！”
苏清寒比凌无双沉稳些，但也难掩激动。他俯身凑近，冰魄镜光凝成细丝再次探入王小仙体内，细细查探片刻，紧绷的面容终于缓和些许：“气血虽虚，灵力运转滞涩，但总算不再冲突暴走。神魂……虽黯淡，却已稳固，不再有溃散之危。”
他看向王小仙，声音带着后怕的微哑：“老大，你这次……太险了。”
王小仙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容，却只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最终只是眼皮又抬开了些，露出那双疲惫却已然恢复清明的眸子。他缓缓转动脖颈，视线扫过凌无双泛红的眼眶，苏清寒苍白的脸，以及旁边趴着、虽萎靡却目光炯炯盯着他的黑爷与鸡哥。
“辛苦你们了。”他声音依旧沙哑低微，却已能连贯说出，“我……昏迷了多久？”
“从昨夜子时到现在，天刚亮不久。”苏清寒看了眼洞外微亮的天光，语速加快，“今日午时，便是真传大比！”
王小仙瞳孔骤然一缩。
午时！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可刚一发力，便觉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酸软剧痛，丹田气海空虚晦涩，灵力运转如老牛拉车，慢得令人心焦。神魂深处更是传来阵阵钝痛，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昏沉滞重。
这般状态，莫说与林昊天那等强敌交手，便是寻常筑基后期修士，恐怕都难敌几合。
凌无双见状，连忙伸手按住他肩膀，急道：“你别乱动！师叔祖说了，你这伤需静养，尤其是神魂之损，非一日之功！大比……大比你赶不上了！”
“赶不上？”王小仙重复了一句，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那股子凌无双熟悉的、混不吝的劲儿又回来了些，“谁说赶不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脏腑翻腾的不适，沉声道：“扶我坐起来。”
“老大！”凌无双还想劝。
“扶我起来！”王小仙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苏清寒与凌无双对视一眼，终是叹了口气，一左一右小心将他搀扶坐起，倚靠在石壁之上。
坐定之后，王小仙闭目凝神，内视己身。
体内状况比感觉更糟。经脉多处有细微裂痕，灵力流过时便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丹田中，原本该充盈凝实的灵力漩涡，此刻稀薄黯淡，旋转缓慢；最麻烦的是识海，那片灰蒙蒙的空间此刻布满细碎裂痕，中央那枚“因果三才印”光芒黯淡，印下那块残碑虚影虽然安静悬浮，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只是与他的连结似乎……更加紧密了一丝？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与黑爷、鸡哥之间的共生契约通道，此刻正源源不断地从二兽体内抽取着精纯的生机与道韵，缓缓滋养修补着他的肉身与神魂。黑爷传递来的是一股幽深阴冷却蕴含大地承载之意的生机，鸡哥传递来的则是一股炽烈昂扬带着涅盘气息的暖流。二兽气息萎靡，显然负担不轻。
“够了。”王小仙心念一动，强行截断了契约的单向抽取，改为温和的循环滋养。黑爷和鸡哥这才精神一振，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
做完这些，王小仙才重新睁开眼，看向凌苏二人：“我昏迷时，发生了何事？道玄师叔祖来了？他说了什么？”
苏清寒将昨夜道玄真人到来、出手稳定伤势、以及留下的话语复述了一遍，末了凝重道：“师叔祖言道，你能否醒来全凭自身意志造化。他还说……今夜宗门不会平静。方才确有几道神念扫过残剑峰，其中一道……森寒霸道，应是林昊天。”
“林昊天……”王小仙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惯常的油滑遮掩，“嘿，这孙子，怕是巴不得我醒不过来，好少个对手。”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寒：“清寒，你方才探查，我如今还剩几分战力？”
苏清寒沉默片刻，如实道：“肉身之力，约存三四成，且不可久战，否则经脉有崩裂之险。灵力修为，勉强维持在筑基后期门槛，但运转滞涩，术法威力恐不足五成。至于神魂……神识探查范围应不足平时三成，且动用神识会加剧头痛。最重要的是，老大你新领悟的那式神通……反噬太大，绝不可再轻易动用。”
王小仙听完，非但没有沮丧，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三四成肉身，五成灵力，三成神识……底牌还不能用。”他忽然咧嘴一笑，虽然虚弱，却透着股让人牙痒痒的算计劲儿，“够用了。”
“够用？”凌无双瞪大眼睛，“老大，你别逞强！那林昊天如今已是筑基大圆满，据说离凝结金丹也只差一线，功法法宝更是顶尖，还有他那狗腿子刘洪、赵烈，都不是易与之辈！你这状态上去，不是送菜吗？”
“送菜？”王小仙斜睨他一眼，“我王小仙什么时候做过赔本买卖？”
他缓缓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感受着体内传来的阵阵虚痛，脑子却飞速转动起来。
真传大比，关乎资源、名望、乃至日后道途。林昊天必然志在必得，且绝不会放过任何打压他的机会。以他此刻状态，正面硬撼，胜算渺茫。
但……大比并非只有擂台死斗一途。
青玄宗真传大比，历来分为三关：第一关“问心路”，考校道心意志；第二关“幻杀阵”，测试实战应变；第三关才是“擂台战”，决出最终名次。
“问心路……考的是道心意志，与修为关系不大，反倒与我如今状态……有些契合。”王小仙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闪烁，“神魂受创，意识混沌，却也因祸得福，与那残碑意念碰撞后，我对自身之道、对‘因果’、对‘三才’，感悟反而更深了一层……只是难以聚力施展罢了。用来过问心路，或许……别有奇效？”
他越想思路越清晰，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又上来了：“至于幻杀阵……考的是应变，是手段，是脑子！我王小仙别的不多，就是点子多！修为不足，法宝来凑，计谋来补！清寒，无双，咱们还有多少家底？”
苏清寒立刻明了王小仙之意，精神一振，快速盘点道：“灵石尚有三千余块，中品疗伤、回气丹药各两瓶，符箓方面，攻击性的‘爆炎符’、‘庚金剑气符’各有十余张，防御性的‘金刚符’、‘玄水罩符’也有七八张。此外，还有上次从丹峰‘换’来的那瓶‘燃血丹’，可短时间激发潜力，但副作用极大。”
凌无双也补充道：“我这还有几张一次性的‘震山符’，威力尚可，但覆盖范围大，容易误伤。对了，黑爷和鸡哥状态虽不佳，但也能帮衬一二，黑爷的幽冥潜行和鸡哥的破邪金焰，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王小仙一边听，一边默默盘算，手指无意识地在石床上划拉着。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算计：“够了。问心路，我有七成把握。幻杀阵……凭这些家底，加上咱们三人配合，闯过去问题不大。关键是第三关擂台战……”
他看向凌无双和苏清寒，正色道：“若我状态实在不济，上不了擂台，或者早早败下阵来。接下来，就得靠你们了。”
凌无双胸膛一挺，拍得砰砰响：“老大放心！我和苏木头绝不会堕了咱们痞仙团的名头！定要叫那些瞧不起咱们的家伙好看！”
苏清寒也重重点头，眼中战意升腾：“必尽全力。”
“不。”王小仙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尽全力，是要‘聪明’地打。”
他招手让二人凑近，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总之，碰见林昊天和他那几条忠犬，能避则避，暂避锋芒。若是避不开，或者对上其他有把握的对手，便按我刚才说的法子来。咱们的目标，不是争那虚无缥缈的第一，而是……”王小仙伸出三根手指，“至少三人，都要挤进前十！拿到真传资格！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凌无双和苏清寒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交代完毕，王小仙才觉一阵更深沉的疲惫涌上，眼前发黑。他强撑着道：“距午时还有两个多时辰。我需要调息恢复，能多恢复一分是一分。你们也抓紧时间休整，清寒你神识消耗不小，无双你也守了一夜。黑爷，鸡哥，你们也是。”
说着，他已重新闭上双眼，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缓缓运转《三才引气诀》。这一次，他催动得极其缓慢小心，只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灵气入体，缓缓温养修补着受损的经脉与丹田。
随着功法运转，他识海中央那枚黯淡的“因果三才印”微微一亮，一缕极其微弱的灰白道韵散开，融入他周身灵气循环之中。这一次，那残碑虚影竟没有异动，反而隐约传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
王小仙心中微动，却不敢分心深究，只将全部心神沉入这缓慢而坚定的恢复之中。
岩洞内再次安静下来。凌无双和苏清寒依言各自觅地调息，黑爷和鸡哥也趴伏下来，吞吐灵气，恢复损耗的元气。
洞外，天色渐亮，朝霞染红天际。
残剑峰上，越来越多的气息开始活跃、汇聚。一道道剑光、遁光从各峰各处升起，向着主峰“天枢峰”演武广场的方向汇聚。嘈杂的人声、议论声隐隐传来，其中“王小仙”、“昏迷”、“重伤”、“大比”等字眼，频频出现。
显然，昨夜残剑峰的异动以及王小仙可能重伤无法参比的消息，已如风般传遍了内门。
不少人面露惋惜，更多人则是幸灾乐祸，尤其是以林昊天为首的那一系人马，更是毫不掩饰得意与讥讽。
“呵，不知天高地厚，强行修炼秘法遭了反噬，真是天助我也。”天枢峰某处精致洞府内，林昊天一袭华贵紫袍，负手而立，望着残剑峰方向，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少了这个变数，此次大比头名，再无悬念。”
身后，刘洪谄媚笑道：“大师兄神功盖世，本就该是头名。那王小仙不过一跳梁小丑，此番怕是连大比都参加不了，正好让他明白，与大师兄作对的下场。”
赵烈也瓮声道：“就算他能勉强参加，以他重伤之躯，恐怕连第一关问心路都过不去，徒增笑耳。”
林昊天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望着残剑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滑不留手、屡屡出乎意料的家伙，不会这么轻易就倒下。
“午时将至，走吧。”林昊天收敛心绪，袖袍一拂，当先化作一道凌厉剑光，冲天而起。
……
残剑峰岩洞内。
当时辰接近巳时末（约上午11点），距离午时大比开始仅剩半个时辰时，王小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缓慢调息，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已不再如金纸，气息也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有那种随时会断气的濒死感。体内灵力恢复了一两成，勉强能支撑一些低消耗的术法。神魂的钝痛也稍缓，神识探查范围恢复到了平时四成左右。
最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清明了许多，对自身状态的掌控也清晰起来。
“差不多了。”他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
凌无双和苏清寒早已结束调息，等候在一旁。见王小仙起身，连忙上前。
“老大，感觉如何？”凌无双关切道。
“死不了。”王小仙咧嘴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吧，时辰快到了，莫要让咱们的林大师兄等急了。”
他目光扫过岩洞，最后落在黑爷和鸡哥身上：“你们两个，好好看家，尽快恢复。”
黑爷低吼一声，鸡哥咕咕回应，眼中皆有不舍与担忧。
王小仙笑了笑，没再多言，当先迈步，向着洞外走去。
一步踏出岩洞，明亮的天光刺得他微微眯眼。远处天枢峰方向，人声鼎沸，道道气息冲天而起，汇聚成一片惊人的灵压。
真传大比，青玄宗内门三年一度的盛事，亦是风云汇聚、龙争虎斗之局。
而他，王小仙，将拖着这重伤未愈之躯，踏入其中。
凌无双与苏清寒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如同护法。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那抹坚定与战意。
“走！”
王小仙低喝一声，率先御起一道并不迅疾、甚至有些摇晃的剑光，朝着天枢峰演武广场，破空而去。
残剑峰上，只留下黑白二兽仰首凝望的身影，以及远方那越来越近的、山雨欲来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