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摇晃，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坚定，破开晨风，朝着天枢峰方向而去。
王小仙立于剑光前端，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脸色依旧苍白，嘴唇血色淡薄，额角甚至渗出细密虚汗。体内灵力运转滞涩，御剑这最基本的术法，此刻对他而言都需全神贯注，稍有不慎便有灵力溃散、跌落云头的风险。
凌无双与苏清寒一左一右，与他保持同速，遁光隐隐相连，形成简单的三角阵势，既为守护，也防他力竭。两人目光不时扫过王小仙，见他身形虽略显不稳，但眼神清明，气息虽弱却绵长，心下稍安，更多却是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决然。
随着越发靠近天枢峰，周遭破空之声渐密。一道道或凌厉、或沉稳、或飘逸的剑光遁光从各峰升起，俱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不少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见到王小仙这般状态，皆面露惊诧、疑惑，随即低声议论开来。
“快看，是残剑峰那三位！”
“嘶……那就是王小仙？传闻他昨夜修炼出了岔子，重伤昏迷，看这模样，传言不虚啊！”
“脸色如此难看，气息虚浮，这般状态也敢来参加真传大比？”
“嘿，真传弟子又如何？排名垫底罢了，如今还落得这副模样，怕是要在众目睽睽下丢尽颜面。”
“小声点，他好歹也是第九真传，旁边那两位也不是善茬……”
议论声或高或低，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凌无双眉头倒竖，苏清寒面色微寒。
“沉住气。”王小仙目不斜视，声音平淡传来，“闲言碎语如过耳风，待会儿擂台上见真章便是。此时争辩，徒耗精神，反落了下乘。”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附近几道遁光上的人听见。那几人面色微变，或讪讪闭嘴，或移开目光。王小仙凶名在外，即便重伤，终究顶着真传名头，谁也不愿轻易当那出头鸟。
不多时，天枢峰那巍峨雄壮的轮廓已近在眼前。峰顶巨大的演武广场，此刻早已人山人海。广场以汉白玉铺就，宽阔足有千丈，四周旌旗招展，划分出各峰区域。正北面一座高台拔地而起，雕梁画栋，灵气氤氲，乃是宗门长老与贵宾观礼之所。
此刻，高台之上已有数道身影端坐，气息渊深，正是宗门内几位实权长老。道玄真人也赫然在列，居于次席，神色平淡，闭目养神。
广场中央，则竖起九面高约三丈、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的奇异石碑。石碑呈环形分布，隐隐有玄奥波动散发，正是第一关“问心路”的入口。
王小仙三人按下遁光，落在属于残剑峰的区域。残剑峰区域位置偏僻，人也稀少，只有寥寥十余个依附于残剑峰或与道玄真人一系交好的内门弟子在此等候。见到王小仙落地时身形微晃，被凌无双不动声色扶住，这些弟子脸上都露出担忧之色。
“王师兄！”“凌师兄，苏师兄！”几人连忙围拢上来。
王小仙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目光却已快速扫过全场。
广场上，数千内门弟子齐聚，气息混杂，喧哗鼎沸。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广场前方一片单独划出的区域，那里人数不多，仅有九把白玉座椅，此刻已有数人落座，气息或凌厉，或深沉，或诡异，俱都远超寻常内门弟子，正是宗门现有的九位真传弟子！
王小仙一眼便认出其中几人：第一真传宋玉书，一袭白衣，温润如玉，正含笑与身旁长老低声交谈，气息圆融无暇，深不可测；第二真传陈玄风，面容冷峻，怀抱长剑闭目养神，周身剑意凝而不发，却令人望而生畏；第三真传“鬼手”，干瘦如柴，十指漆黑，正把玩着一枚骷髅头，眼神阴鸷；第四真传赵无极，魁梧雄壮，筋肉虬结，如一头人形凶兽；第六真传寒月，一身素白，面覆轻纱，清冷如月……
而属于第九真传的座椅，此刻尚且空着。
当王小仙目光扫过时，几位真传也似有所感。宋玉书微笑颔首，目光温和；陈玄风眼皮微抬，瞥了一眼便重新闭上；“鬼手”则发出“桀桀”低笑，眼神玩味；赵无极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轻蔑；寒月眸光清冷，无喜无悲。
王小仙脸上堆起笑容，朝着几位真传师兄师姐的方向，略显吃力地拱了拱手，姿态放得颇低，随即目光便落在真传区域附近——那里，林昊天一身紫袍，负手立于天枢峰众多内门弟子之前，气息浩大，隐隐已是筑基大圆满的巅峰，正目光冰冷地望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林昊天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寒意，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彻底跌落尘埃的对手。
王小仙脸上笑容不变，甚至还朝着林昊天也拱了拱手，随即收回目光，脸上笑容瞬间敛去，恢复平淡。
“老大，你何必……”凌无双低声道。
“礼多人不怪。”王小仙淡淡道，“况且，让他们先高兴着。”
除了几位真传与林昊天这等顶尖人物，其余各峰也多有强横气息。天璇峰区域，那位身着鹅黄衣裙、气质温婉柔美的“璇玑仙子”沐晚晴；天玑峰那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体修熊霸；开阳峰气质阴柔、把玩短刃的影七……皆是此次大比中，内门弟子的佼佼者，皆欲在此次大比中崭露头角，甚至挑战真传权威。
“铛——！”
一声清越宏亮的钟鸣，陡然响彻天地，压下所有喧哗。
高台之上，掌门玄微真人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真传大比，乃宗门砥砺弟子、精进道业之盛事。本届大比，规则有所变动。”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连几位真传也微微侧目。
“大比分三关。第一关，问心路！”玄微真人指向九面黑色石碑，“入‘问心碑’，直面本心诸般虚妄。坚持一炷香，神志清醒走出者，方可进入第二关。”
“第二关，幻杀阵。于‘小乾坤图’中进行，考校实战应变。”
“第三关，擂台战。此乃重中之重！”玄微真人声音微沉，“本届擂台战，将重新排定真传弟子顺位！九位真传，亦需参与！最终排名，将决定未来三年宗门资源之倾斜、秘境探索之优先，乃至……‘九脉会武’之出战资格！”
“轰！”
广场瞬间沸腾！重新排定真传顺位！这意味着，即便是现有的真传弟子，也可能因为此次大比表现不佳而顺位下滑，甚至……被后来者挑战取代！而所谓的“九脉会武”，乃是青玄宗与周边几个同等级别宗门年轻一代的最高较量，关乎宗门颜面与巨大利益，出战资格珍贵无比！
几位真传神色各异。宋玉书依旧含笑，仿佛浑不在意；陈玄风眼中剑意一闪；“鬼手”舔了舔嘴唇；赵无极握紧拳头，战意升腾；寒月眸光微动。而林昊天，眼中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真传顺位！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若能在此次大比中力压王小仙，甚至挑战更高顺位的真传……
玄微真人抬手压下喧哗：“此外，内门弟子于此次大比中表现优异者，除常规奖励外，亦有资格向真传弟子发起挑战！若能胜之，可获宗门重点栽培，作为真传候补！”
这更是火上浇油！无数内门精英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灼热！
“现在，所有参与大比者，上前抽签，决定进入问心碑之序！”
参与大比的弟子鱼贯上前抽签。王小仙抽得一枚刻着“丙七十三”的玉牌，顺序靠后。
待所有人抽签完毕，玄微真人沉声道：“问心路，启！”
九面问心碑同时一震，碑面如水波荡漾，形成九个旋转的漆黑入口。
“甲字一到九号，入碑！”
九名弟子纷纷踏入石碑，消失不见。
随后，一批批弟子进入。有人很快踉跄跌出，淘汰出局；有人咬牙坚持，过关后眼神更加坚定。
很快，轮到林昊天所在批次。他神色从容踏入，一炷香后第一个安然踏出，气息平稳，引得一片赞叹。
沐晚晴、熊霸、影七等内门佼佼者也相继安然过关。
几位真传也陆续进入。宋玉书踏入时云淡风轻，出来时纤尘不染；陈玄风周身剑意凛然，幻境似乎难以近身；“鬼手”出来时眼神更加阴冷；赵无极低吼一声踏出，气势凶悍；寒月则如月下仙子，飘然而入，清冷而出。
时间流逝，越来越多弟子被淘汰。
“丙字七十三到八十一号，入碑！”
执事长老的声音响起。
王小仙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凌无双和苏清寒点了点头，迈步朝着标有“丙七十三”字样的问心碑走去。
他步伐虚浮，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一步步靠近那漆黑入口。真传区域，几道目光带着不同意味落在他身上。内门弟子中，则响起更多的低语与怀疑。
高台之上，道玄真人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
林昊天嘴角讥诮更浓。
王小仙行至碑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两位兄弟，一步迈入黑暗之中。
刹那间，天旋地转，无边黑暗与冰冷死寂包裹而来。紧接着，幻象洪流轰然冲入识海！
幼时濒死的绝望、被欺凌的屈辱、面对强敌的无力、修炼出错经脉尽断的恐惧……堆积如山的灵石法宝、至高无上的权柄、绝色美人的诱惑、轻松获得的无上机缘……对力量的渴望、对复仇的臆想、对长生的痴迷、对孤独终老的恐惧……
种种幻象，直击神魂，真伪难辨，冲击着本心。王小仙神魂本已受创，此刻更感头痛欲裂，意识瞬间模糊，几乎要被那狂潮吞没！
“唔……”他闷哼一声，身形在黑暗中踉跄。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迷失之际，识海深处，那层以“因果三才印”道韵构筑的极淡灰白屏障，微微一亮。
并非硬抗，而是一种微妙的“锚定”。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连接着独属于他王小仙的“因果”轨迹——那些坑蒙拐骗、那些绝境挣扎、那些于规则间游走的“变数”，构成了他独一无二的“自我”认知。
我不是旁人，我是王小仙。
我的道，不在恐惧，不在贪婪，而在那一次次绝处逢生的“果”！
我的路，岂能在此断绝？
此念如星火，照亮混乱识海一角。
与此同时，残剑峰上，与黑爷鸡哥的共生契约传来微弱暖流；方才凌苏二人眼中那抹坚定的战意，亦化为支撑。
内外交加之下，王小仙猛咬舌尖，剧痛与血腥刺激神志。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以那丝“因果自我”为引，主动“迎”向幻象，试图观其根源——恐惧源于弱小，诱惑源于欲望，执着源于所求……此皆为我“因”，亦为我修行路上必经之“果”！
识海中“因果三才印”轻颤，灰白道韵流转。幻象冲击依旧猛烈，却仿佛被无形之力滤过，虽痛苦难当，却难撼核心“自我”。
黑暗中，时间模糊。
不知煎熬多久，前方终现一点光亮。
王小仙意识浑噩，浑身被虚汗浸透，神魂抽痛欲裂。但他眼中那点灰白光芒，始终未灭。
他踉跄着，朝那光亮，一步，一步，艰难挪去。
终于，一步踏出！
天光刺目，人声嘈杂。
他出来了。身形摇晃，面白如纸，嘴角血迹未干。但他，确确实实，站在了问心碑外。
广场一静。
无数道目光凝聚在这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一炷香，刚好燃尽。
执事长老深深看他一眼，高声宣布：“丙七十三号，王小仙，过关！”
哗然顿起！
这般重伤之躯，竟真挺过了问心路？！
凌无双与苏清寒早已冲上扶住。王小仙借力站稳，喘了几口粗气，抹去嘴角血，咧了咧嘴，目光却越过人群，投向真传区域，投向林昊天。
林昊天脸上讥诮已然凝固，眼神阴沉。
几位真传神色各异。宋玉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陈玄风眉头微挑；“鬼手”眯起眼睛；赵无极重重哼了一声；寒月眸光微动。
高台上，道玄真人缓缓闭目，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动。
问心路，只是开端。
真正的风波，真传顺位的争夺，内门骄雄的挑战，皆在后续的幻杀阵与擂台之上。王小仙以重伤之躯踏过第一关，非但未让人轻视，反在许多人心中，投下了一抹更为凝重的阴影。
此人，绝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