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的涟漪在身后缓缓平复，仙魔关那熟悉的、混杂着焦土与血腥气的空气涌入口鼻。夕阳的余晖将断壁残垣染成暗金色，与葬仙崖那永恒的幽暗相比，竟显出几分粗糙的温暖。
王小仙踏在焦黑的土地上，掂了掂手中那枚温润的墨绿色珠子。幽冥本源珠安静地躺在掌心，内部似有星云流转，偶尔闪过一丝与识海残碑共鸣的微光。他将珠子随手揣进怀里那个缝了又补的储物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收一枚路边捡的石子。
“总算出来了。”他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那鬼地方，待久了真怕把自己也腌入味。”
苏清寒冰魄剑归鞘，素白的裙裾上沾着不少战斗留下的污痕与干涸的血迹。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此地不宜久留。墨渊虽退，但其残部与林昊天未必不会去而复返。”
“清寒师姐说得对。”凌无双蹲下身，检查着校场边缘几处隐蔽的防御符箓——那是他们进入葬仙崖前布下的，此刻已有三处被触发过，“有人来过，不止一拨。看痕迹，像是探子。”
顾长生将巨盾“咚”地顿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瓮声瓮气道：“来就来！正好试试新悟的‘撼地波’。刚才在崖底打得憋屈，好多大家伙都使不开手脚。”
赤灵儿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一处较高的断墙上，血镜无声滑入手中。镜面微转，映照着关外逐渐沉入黑暗的山峦与缭绕不散的黑雾。她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腕间的血藤安静地缠绕着。
王小仙走到校场中央那半截残碑旁——这是他们从秘境带出来的那块，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与幽冥本源珠隐隐呼应的金光。他盘膝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地面。
“都别绷着了，先歇会儿。长生师兄，劳驾生个火，顺便看看咱们还剩多少干粮。无双师姐，你那些瓶瓶罐罐还够用吗？清寒师姐，你后背的伤得重新处理一下。赤灵儿，下来喝口水。”
他的安排简单直接，带着一种经过大战后自然而然的疲惫与松弛。痞仙团众人依言聚拢过来。顾长生从储物袋里掏摸出几块耐烧的阴沉木，指尖一点土灵之力引燃；凌无双清点着所剩不多的丹药与毒剂；苏清寒背过身，让凌无双帮她查看伤口；赤灵儿从断墙上飘然而下，接过王小仙递过去的水囊，小口抿着。
火光跳跃，映亮几张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脸。
“小仙，”苏清寒微微蹙眉，感受着凌无双在她背上涂抹药膏带来的清凉刺痛，“那尸冥老人最后所言……‘百年之约’第三重考验，需诛天道化身，解超脱者封印。此事太过骇人，你如何看？”
王小仙正掰着一块硬邦邦的肉干，闻言动作顿了顿。他咂咂嘴，把肉干塞进嘴里，含糊道：“怎么看？坐着看，躺着看，吃饱了再看。那位老前辈说话就爱说一半藏一半，听着吓人，具体怎么个诛法，解什么封印，不也没说清楚么？说不定就是吓唬人的。”
“可那幽冥本源珠与残碑的感应做不得假。”凌无双仔细地将苏清寒伤口上最后一丝残余的幽冥煞气用药力拔除，头也不抬地说，“珠子里的力量层次极高，绝非寻常宝物。牵扯到这等层次的存在，其因果恐怕……”
“债多了不愁。”王小仙打断她，咧嘴一笑，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咱们从外门一路‘碰瓷’到内门，再‘碰’到这仙魔关，欠下的因果还少么？不差这一桩。再说了，”他拍拍怀里放珠子的位置，“东西在咱们手里，那就是咱们的机缘。至于后面的坑……船到桥头自然直，真直不了，咱们就把它炸开，看它直不直。”
他这话说得轻松惫懒，却奇异地冲淡了众人心头的凝重。顾长生咧开嘴笑了：“老大说得对！管他什么化身、封印，来了就打！打不过……打不过咱们就跑，跑回来修炼好了再打！”
苏清寒轻轻摇头，嘴角却也不自觉地弯起一点极淡的弧度。赤灵儿擦拭血镜的动作微微一顿，蒙面巾下的眸子瞥了王小仙一眼。
就在这时，王小仙脸色忽然一变，猛地抬头望向关外黑暗。
几乎同时，赤灵儿手中的血镜泛起急促的红光，镜面嗡嗡低鸣。
“东北方向，三里，十三人。速度很快，隐蔽性极强，正在快速接近。”赤灵儿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快而清晰，“不是幽冥兽，是修士。其中三人气息……与之前伏击我们的那批人很像。”
“林昊天的人？”凌无双瞬间收起药瓶，指尖已夹住三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
“不止。”王小仙缓缓站起，右臂因果幽冥臂的金纹悄然浮现，在黑暗中散发微光。他的“因果道种·心镜明照”已无声展开，比赤灵儿的血镜看得更“深”，“十三人里，有七个修炼的是纯正幽冥功法，但路数与墨渊不同，更阴诡。另外六个……混杂着仙门功法的底子，却用幽冥煞气催动，似是而非。为首的那个，有点意思……”
他眯起眼，目光仿佛穿透黑暗，落在那个高速接近的瘦高身影上。
“是个熟人。上次在秘境里，用鬼头刀那个，叫……马彪？对，林昊天手下那个狗腿子。不过现在，他身上的味儿可不太对。”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骤起！
十数道乌光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之中电射而来，角度刁钻狠毒，直取众人要害！这些乌光并非实体箭矢，而是高度凝练的幽冥煞气，飞行轨迹飘忽，带着刺耳的鬼啸之音，专破护体灵光！
“敌袭！结阵！”苏清寒厉喝出声，冰魄剑瞬间出鞘！
“冰魄净邪·剑域·霜结！”
淡蓝色的剑域光幕瞬间撑开，但这一次，苏清寒并非全方位防御。光幕在王小仙的因果感知指引下，精准地出现在那十几道乌光最密集的路径上！剑气森寒，与乌光撞在一起，爆发出一连串“嗤嗤”的腐蚀声响，光幕剧烈荡漾，却成功阻滞了这波突袭。
“土灵壁垒·千嶂！”顾长生巨盾横移，土黄色光罩拔地而起，与苏清寒的剑域形成互补，护住侧翼。
然而，袭击者的目标似乎并非强攻。
那十三道黑影在乌光被阻的瞬间，已如鬼魅般散开，从不同方向扑入校场！他们的动作迅捷无声，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七名修炼纯正幽冥功法的黑衣人直扑中央残碑，手中各持奇门兵刃，刀刃上缠绕着粘稠如活物的黑气。另外六人则分出两组，分别缠向苏清寒与顾长生，出手狠辣，全然不顾自身防御，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为首的马彪，则带着两名气息最阴沉的手下，化作三道飘忽的黑烟，直取王小仙！他手中的武器已换成一对漆黑的弯刀，刀刃狭长，闪烁着不祥的绿芒，赫然涂有剧毒。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裸露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与墨渊麾下蚀魂卫相似、却又更加复杂的幽冥咒文，双眼瞳孔深处，一点诡异的血光时隐时现。
“王小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马彪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与他从前那嚣张的腔调截然不同。弯刀交错斩出，两道凝练如实质的墨绿色刀芒撕裂空气，带着腥风罩向王小仙！
“哟，马师兄，多日不见，怎么混得人不人鬼不鬼了？”王小仙口中调侃，身形却在刀芒及体的刹那，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柔韧向侧后方滑出半步。右臂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大亮，化作一面半透明的金色小盾，精准地格在两道刀芒交汇的力竭之处。
“铛！铛！”
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炸开！小盾金光荡漾，将刀芒蕴含的巨力与阴毒煞气巧妙卸开、分流。王小仙借力向后飘退，同时左手屈指一弹，三点微不可查的金芒悄无声息地射向那两名扑向苏清寒的黑衣人膝弯——正是“因果牵引·绊索”的微型应用。
那两名黑衣人前冲之势骤然失衡，动作一乱。苏清寒何等眼力，冰魄剑顺势一撩，一道冰寒剑气斜斩而出，其中一人勉强举刀格挡，却被剑气震得踉跄后退，另一人则被剑气余波扫中肩头，瞬间覆上一层白霜，动作迟滞。
“清寒师姐，左边那个交给你！长生师兄，护住碑，别让他们靠近！”王小仙语速极快，身形如游鱼般在另外两名缠向他的黑衣人之间穿梭。他的战斗方式变了，不再是大开大合的硬撼，而是将“因果道种·心镜明照”催发到极致，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看似随意的出手，都精准地卡在对方招式转换的节点，或是力量运行的关键经络上。
“因果道种·断流！”
他并指如剑，指尖金芒一闪，无声无息地点在一名黑衣人持刀的手腕。那人只觉得手臂一麻，运转的幽冥煞气竟莫名一滞，招式顿时露出破绽。王小仙侧身让过另一人劈来的短戟，膝盖顺势顶在那人胸腹之间，力道不大，却恰好震散了对方刚刚提起的一口气。
“砰！”
黑衣人闷哼倒退。王小仙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拍向身侧空气。那里，马彪的身影恰好从一道黑烟中凝聚，弯刀毒辣地抹向他颈侧，仿佛自己将手腕送到了王小仙掌下。
“啪！”
掌刀相交，发出沉闷的皮肉撞击声。马彪手臂剧震，弯刀差点脱手。他眼中血光大盛，低吼一声，另一柄弯刀自下而上撩向王小仙小腹，同时张口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雾！
“还来这招？”王小仙身形急退，右臂金纹旋涡再现，“因果牵引·净秽！”旋涡产生一股吸力，将大部分毒雾扯入，瞬间炼化。同时他足尖勾起地上一块碎石，踢向马彪面门。
马彪挥刀格开碎石，王小仙已趁机拉开距离，目光飞快扫过全场。
战况激烈。顾长生一人独挡四名攻击残碑的黑衣人，巨盾挥舞得水泼不进，土灵壁垒层层叠叠，但对方攻势凶猛，其中两人悍不畏死，以伤换伤，顾长生肩头已添了一道伤口。苏清寒剑光如雪，压制着三名敌人，冰魄剑气所过之处，地面凝结白霜，但那三人身法诡异，彼此呼应，一时也难以拿下。凌无双游走在战场边缘，毒针与爆炎砂不时出手，干扰着攻击顾长生的敌人，但对方似乎对毒抗性不低，效果有限。赤灵儿身影飘忽，血镜时而射出血光干扰敌人视觉，时而近身搏杀，短刃狠辣，与一名黑衣人斗得难解难分。
这些袭击者个体实力不算绝顶，大约在筑基中期到后期，但战斗风格极其狠辣，配合默契，更带着一股不顾生死的疯狂，与之前遇到的对手截然不同。尤其是马彪……
王小仙目光落在再次扑来的马彪身上。这家伙的实力提升太快了，而且功法气息混杂紊乱，透着浓浓的不详。
“马师兄，看来你是得了什么‘奇遇’啊？”王小仙一边闪避着弯刀连绵不绝的攻击，一边试图套话，“这身幽冥煞气，跟墨渊少主赏的好像不太一样？路子更野，代价不小吧？”
“闭嘴！”马彪厉喝，攻击更急，刀法却隐隐显出几分凌乱，“只要能杀你，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林师兄已得幽冥真传，未来必执掌幽冥殿！你这种蝼蚁，早就该死了！”
幽冥真传？林昊天？
王小仙心中一动。看来林昊天投靠墨渊后，地位不低，居然还能传下这种速成但隐患极大的功法给手下。这马彪，恐怕是被当做试验品或者死士了。
“原来如此。”王小仙恍然般点点头，忽然不再后退，右臂因果幽冥臂金纹大盛，一拳直直轰向马彪双刀交汇的中心！“那让我看看，你这‘真传’有几斤几两！”
“因果道种·破妄！”
这一拳看似平直，却蕴含着王小仙对因果之力的新领悟。拳锋所向，并非马彪的刀，也不是他的人，而是他体内那混乱力量运转的“因果节点”！
马彪本能地双刀交叉格挡，体内幽冥煞气疯狂涌向刀身。然而，当王小仙的拳头触及刀锋的刹那，他感觉到的不是巨力撞击，而是一种诡异的“空”！自己凝聚的力量仿佛打在棉花上，更有一股尖锐奇异的力量顺着刀身、手臂，逆流而上，精准地刺入他体内几处力量交汇的关键穴位！
“噗！”
马彪浑身剧震，脸色骤然殷红如血，一口黑血喷出！他体表那些幽冥咒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中露出骇然与痛苦之色。那两名与他配合攻击王小仙的黑衣人见状，急忙抢攻救援。
“晚了。”王小仙身形一晃，如鬼魅般从两人之间穿过，左右开弓，掌缘金芒吞吐，精准地切在两人肋下。那两人惨叫着踉跄跌开，暂时失去战力。
马彪踉跄后退，看向王小仙的眼神充满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他嘶声道：“你……你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不是妖法，是科学。”王小仙甩了甩手腕，好整以暇地走向他，“专治各种乱七八糟的力量体系。马师兄，看来你这‘真传’，质量不太过关啊。”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校场边缘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
所有正在激战的黑衣人闻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时虚晃一招，然后齐齐向后急退！他们的退走与进攻一样果断迅捷，丝毫不恋战，更不顾同伴死活。那名被赤灵儿缠住的黑衣人甚至拼着硬受赤灵儿一记短刃刺穿肩胛，也要挣脱开来，没入黑暗。
“想走？”苏清寒柳眉倒竖，冰魄剑光华暴涨，一道凌厉剑气追斩向最后一名撤退的黑衣人后背。
“清寒师姐，留活口！”王小仙急喝。
苏清寒剑气一偏，斩在那黑衣人腿弯。黑衣人惨嚎扑倒，随即被顾长生赶上，巨盾一拍，砸晕过去。
而马彪也在那声唿哨响起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他竟不再后退，反而狞笑着扑向王小仙，体内混乱的幽冥煞气剧烈波动，身体如吹气般膨胀起来！
“小心！他要自爆！”凌无双厉声警告。
王小仙瞳孔一缩，右臂金纹旋涡瞬间扩张到极致，化作一面凝实的金色光盾挡在身前，同时厉喝：“退！”
“轰——！！！”
剧烈的爆炸在仙魔关的校场中响起，墨绿色的幽冥煞气夹杂着血肉碎骨四散迸射，强烈的冲击波将地面炸出一个大坑，烟尘弥漫。
待到烟尘稍散，王小仙散去光盾，脸色有些阴沉。他看着爆炸中心那一片狼藉，又看了看被顾长生拍晕的那个唯一活口。
对方来得突然，退得干脆，马彪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爆，这种行事风格，比墨渊的幽冥军更加狠绝，也更难对付。
“是林昊天。”苏清寒走到他身边，语气肯定，“只有他，才会用这种不惜代价的方式，而且对我们恨之入骨。”
“不止是恨。”王小仙蹲下身，捡起一片马彪自爆后残留的、带着复杂幽冥咒文的碎骨，仔细端详，“他还很急。急到要用这种揠苗助长的方式催生手下，急到要立刻试探我们的虚实，甚至不惜牺牲一个筑基后期的‘试验品’。”
他将碎骨递给也走过来的凌无双：“无双师姐，你看看这个。还有那个活口，仔细检查一下，我怀疑他们身上不止有幽冥咒术，可能还被下了别的禁制。”
凌无双接过碎骨，又走向那个被砸晕的黑衣人，面色凝重地开始检查。
“老大，你的意思是，林昊天那小子，在谋划什么大事？而且时间很紧？”顾长生挠了挠头，问道。
“很有可能。”王小仙站起身，望向关外那似乎永恒笼罩着不祥黑雾的群山，“墨渊退走，但幽冥殿的威胁未除。林昊天得了‘幽冥真传’，急于立功，或者急于获取某种力量……刚才马彪自爆前，那声唿哨，你们听出什么没有？”
赤灵儿擦拭着短刃上的血迹，闻言低声道：“急促，尖锐，带有特殊的灵力震颤，像是某种约定的紧急撤退信号，也像是……某种催促完成的指令。”
“催促完成……”王小仙咀嚼着这个词，目光落向怀中那枚幽冥本源珠。珠子隔着布料，传来温润的触感。
尸冥老人的“百年之约”第三重，林昊天诡异的“幽冥真传”与急切，墨渊退走时的不甘，仙魔关外蠢蠢欲动的幽冥势力……这一切，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隐隐串联。
“看来，咱们想休息，有人不让啊。”王小仙拍了拍手，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又露出那副惯有的、带着点惫懒和玩味的笑容，“债主上门催债了。不过也好，正好活动活动筋骨，看看这位林师兄，到底给自己弄了个多大的‘惊喜’。”
他看向众人：“先处理伤势，加强警戒。无双师姐，尽快从那活口嘴里撬出点东西。清寒师姐，长生师兄，赤灵儿，咱们恐怕得开个会了。”
“这仙魔关，越来越热闹了。”
夜色渐深，仙魔关的废墟中，火光摇曳。远处山峦的黑影如巨兽匍匐，黑暗中，似有更多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激烈冲突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