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仙一行离开那处狭窄石缝，在灰白石原上又前行了近一个时辰。越往西南方向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郁，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腐朽气息，让人心头不自觉地发紧。
“汪呜……这味道，跟放馊了的血豆腐似的。”黑爷走在最前头，四只雪白的爪子踩在灰白石面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它幽蓝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鼻孔不时翕动，“而且越往前，地面渗出的幽冥气息越重，还混着点别的……像是死气，又不太像。”
“咯哒……是血煞阴气，还有……怨念。”鸡哥蹲在黑爷背上，蔫头耷脑的羽毛微微炸起，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灰蒙蒙的雾气，“前面三十里，地形开始往下陷，是个巨大的盆地。盆地中心，有片暗红色的水域，应该就是血骨老人玉简里提到的‘幽冥血池’。池子周围，至少飘荡着上百道残缺的怨魂，都是当年仙魔大战死在这里的修士残念所化。”
王小仙走在队伍中间，怀里揣着幽冥本源珠。随着不断靠近血池，珠子传来的感应越来越清晰，甚至隐隐有些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什么。他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闪烁，识海中的残碑印记也传来规律的悸动。
“血骨老人的玉简说，幽冥血池是上古战场遗留，池中血水蕴含精纯血煞，能淬炼肉身、滋养法宝。但池底有‘血煞阴魂’守护，不好对付。”王小仙摸着下巴，脸上露出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不过越是凶险的地方，机缘越大。咱们既然来了，总得下去瞧瞧。”
“小仙，小心为上。”苏清寒走在王小仙身侧，冰魄剑斜挂腰间，清冷的眸子扫过前方越来越浓的灰雾，“天机子给的地图上，这片区域标的是‘极度危险’，建议绕行。咱们贸然进入，恐怕……”
“恐怕会撞上那些怨魂？”凌无双扛着厚背砍刀走在队伍最后，刀身泛着暗红光泽，在灰雾中像烧红的烙铁，“撞上就撞上呗，正好试试我刚炼化的那几缕血煞本源。血骨老人那功法虽然邪性，但用来对付这些阴魂怨念，说不定正好克制。”
“无双师兄，别大意。”赤灵儿走在凌无双身侧，手中血镜镜面朝外，镜中映出前方灰雾中隐约浮现的扭曲人影，“那些怨魂被困在此地上千年，怨气深重，又受幽冥气息滋养，早已不是寻常阴魂可比。若被它们缠上，神魂都会被污染。”
顾长生巨盾扛在肩头，瓮声道：“灵儿说得对。咱们先在外围看看，别急着下去。天机子那些人，说不定也在附近。要是撞上了，免不了一场麻烦。”
王小仙点头，正要说话，走在最前的黑爷忽然停步，耳朵猛地竖起。
“汪呜！有东西在跟着咱们！”
几乎同时，鸡哥羽毛炸开，小眼睛锐利地转向后方灰雾深处。
“咯哒！左后方，三百丈，那棵枯死的‘鬼爪树’后面！气息很淡，几乎和幽冥气息融为一体，但瞒不过我！它在窥探！”
众人心头一凛，齐齐转身，灵力暗提，法宝蓄势。
灰雾弥漫的石原上，寂静无声。那棵黑爷和鸡哥说的鬼爪树，孤零零地立在三百丈外，枝干扭曲如鬼爪，在雾中若隐若现。树下，除了灰白的岩石和飘荡的雾气，什么都没有。
但王小仙右臂的因果幽冥臂金纹，却在这一刻骤然发烫！识海中，残碑印记传来清晰的警兆——有东西，带着浓烈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因果”，正在暗中窥视！
“装神弄鬼。”王小仙咧嘴一笑，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温度。他右手抬起，掌心向上，因果道种的金纹在掌心浮现，化作一枚淡金色的虚幻符文。
“因果牵引，窥真破妄！”
符文微微一颤，射出一道淡金色的光线，如灵蛇般窜入灰雾，直射三百丈外那棵鬼爪树！
光线所过之处，灰雾如沸水般翻腾、退散，露出树下真实的景象——
一道模糊的、近乎透明的灰白人影，静静立在树后。人影没有五官，面容处一片模糊的空白，只有眼眶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它整个身体仿佛由雾气凝聚，与周围的幽冥气息完美融合，若非因果金光照耀，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此刻，被金光照射，灰白人影像被烫到一般，身形猛地一晃，化作一缕灰烟，朝后急退！
“想跑？”王小仙眼中寒光一闪，右掌虚握，“因果锁魂，给我定！”
五道淡金色的因果丝线从掌心射出，无视距离，瞬间缠上那缕逃窜的灰烟！丝线收紧，将灰烟硬生生“拖”了回来，重新凝成灰白人形。
“吼——！”
灰白人形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怨毒的嘶吼，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王小仙，身形剧烈挣扎。但因果丝线如附骨之疽，越缠越紧，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这是什么鬼东西？”凌无双握紧刀柄，盯着那灰白人形，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像是阴魂，也不像是活物……气息古怪得很。”
“咯哒……是‘幽冥傀影’。”鸡哥小眼睛盯着灰白人形，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上古幽冥战场特有的一种‘怪物’，由战死者残存的执念、幽冥气息、以及某种特殊的‘法则碎片’混合而成。没有灵智，只有本能，擅长隐匿、追踪、窥探。通常……是某些强大存在的‘眼睛’。”
“眼睛？”苏清寒冰魄剑出鞘三寸，剑气凝而不发。
“意思是，这东西背后，可能有个更麻烦的家伙在操控它。”黑爷幽蓝眼珠盯着灰白人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而且这傀影的‘质量’很高，隐匿能力极强，连我的谛听血脉都差点没发现。能炼制出这种傀影的，至少是元婴级别，甚至……”
它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意思。
“元婴级别的存在，在暗中盯着咱们？”顾长生巨盾横移，挡在众人身前，瓮声道，“是幽冥殿的人？还是天机子搞的鬼？”
“都有可能。”王小仙盯着那不断挣扎的灰白人形，右掌缓缓握紧。因果丝线随之收紧，灰白人形发出痛苦的嘶鸣，身形开始扭曲、淡化，仿佛要彻底消散。
就在它即将消散的刹那，王小仙忽然松开了因果丝线。
灰白人形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化作一缕灰烟，朝西南方向——幽冥血池的方向，急速逃窜！
“汪呜！你怎么放它跑了？”黑爷急道。
“让它跑。”王小仙咧嘴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它既然是‘眼睛’，那逃跑的方向，肯定就是它主人所在的方向。咱们跟上去，看看是谁在暗中搞鬼。”
“可万一是个陷阱……”苏清寒蹙眉。
“是陷阱也得跳。”王小仙拍了拍怀里的幽冥本源珠，珠子传来温润的触感，“咱们来裂隙，不就是为了找机缘、碰瓷、收债么？现在债主主动送上门，哪有躲着的道理？”
他顿了顿，看向西南方向灰雾深处。
“再说了，幽冥血池就在那边。咱们本来就要去，顺路看看热闹，不耽误事。”
众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是了，这才是他们痞仙团的风格。
债主上门？欢迎。
陷阱？踩了。
麻烦？越多越好。
“走！”王小仙一马当先，朝着灰白人形逃窜的方向追去。苏清寒、顾长生、凌无双、赤灵儿紧随其后。黑爷和鸡哥一狗一鸡跑在最前，负责追踪那缕灰烟残留的气息。
灰雾越来越浓，血腥味越来越重。脚下地面从灰白石原，渐渐变成暗红色的、松软如腐肉的古怪土壤。踩上去软绵绵的，还微微下陷，渗出暗红色的、带着腥臭的液体。
四周开始出现零星的、扭曲的枯树，树身呈暗红色，仿佛被血液浸透。树梢上，挂着一些破败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布条，在灰雾中无声飘荡，像招魂的幡。
空气中，除了血腥和腐朽，还多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神魂压抑的“沉重感”。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灰雾深处，冷冷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咯哒……小心，那些怨魂开始聚集了。”鸡哥忽然出声提醒。
话音刚落，前方灰雾中，骤然浮现出数十道模糊的、扭曲的人影！人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穿着破烂不堪、样式古老的甲胄或道袍，面容模糊，只有眼眶位置燃烧着两簇幽绿的鬼火。
它们静静飘浮在灰雾中，拦住去路，幽绿鬼火齐齐“盯”着王小仙一行，散发出浓烈的怨毒、死寂、疯狂的气息。
“吼——！”
最前方一道穿着残破铠甲的怨魂，猛地张开模糊的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肉眼可见的灰色音波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灰雾翻腾，地面腐土炸裂！
“冰魄，凝！”
苏清寒清叱一声，冰魄剑出鞘！淡蓝剑域骤然扩张，化作一面厚重的冰墙，挡在众人身前。
“轰——！”
灰色音波撞在冰墙上，爆发出沉闷的巨响！冰墙剧烈震颤，表面浮现无数裂痕，但终究没有破碎。
“破山，斩！”
凌无双抓住这刹那的空隙，厚背砍刀抡圆！刀身泛起暗红血光，带着劈山裂石的狂暴气势，狠狠斩向那道铠甲怨魂！
“铛——！”
砍刀斩在怨魂模糊的躯体上，竟发出金铁交击的爆鸣！怨魂躯体剧震，被劈得倒飞数丈，幽绿鬼火剧烈摇曳。但它并未消散，反而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吼，周围数十道怨魂齐齐扑上！
“土灵，困！”
顾长生巨盾猛砸地面！盾面“土灵囚笼”符文化作数十道土黄锁链，破土而出，缠向扑来的怨魂！
“血债，镇！”
赤灵儿娇叱，手中血镜高举！镜面血光爆闪，化作数十道血色光束，精准照向每一道怨魂！
“吼——！”
怨魂齐声惨嚎，被血光照射的躯体冒出滋滋黑烟，动作齐齐一滞。
“就是现在！”王小仙眼中寒光一闪，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骤然亮到极致！他左掌抬起，掌心那枚淡金色符文再次浮现。
“因果嫁接，怨念反噬！”
符文旋转，洒下道道淡金光雨。光雨落在那些被血光照射、动作停滞的怨魂身上，怨魂躯体猛地一颤，眼中幽绿鬼火骤然暴涨，然后……调转方向，扑向彼此！
“吼吼吼——！”
怨魂疯狂撕咬、抓扯，灰雾中鬼影翻腾，黑烟弥漫。短短数息，数十道怨魂就在自相残杀中，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灰雾中。
原地，只余下几缕精纯的、暗红色的“血煞本源”，缓缓飘荡。
“哟，还有意外收获。”王小仙咧嘴一笑，右掌虚握，将那几缕血煞本源吸入掌心，融入体内。丹田微微一热，修为又精进了一丝。
“小仙，你这手‘因果嫁接’，越来越熟练了。”苏清寒收剑，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许。
“嘿嘿，被逼的。”王小仙挠头，笑容灿烂，“债多了不压身，术法多了不压手。多学几手，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汪呜……别聊了，那傀影跑远了。”黑爷幽蓝眼珠盯着西南方向，“再往前五里，就是血池边缘。傀影的气息，消失在那边一片乱石堆后面。”
“咯哒……乱石堆后面，有阵法波动，很隐蔽，但瞒不过我。”鸡哥补充道，“是个小型的‘敛息幻阵’，应该是有人临时布下的。阵里……至少有三个人，修为都不低。”
王小仙眼睛眯起。
敛息幻阵，临时布下，三个人……
是天机子？还是幽冥殿？或者……是那个操控傀影的“幕后之人”？
“走，去看看。”他咧嘴一笑，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债主聚会，咱们这‘欠债’的，怎么能缺席？”
众人收敛气息，在灰雾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朝那片乱石堆摸去。
五里路，转眼即至。
乱石堆位于一处低矮的丘陵背面，由数十块大小不一的暗红色怪石堆叠而成，在灰雾中毫不起眼。但靠近了，能隐约感觉到，石堆周围的空间有极其细微的扭曲，光线折射也有些不自然。
正是敛息幻阵的效果。
王小仙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则右臂因果幽冥臂金纹微亮，借着幽冥本源珠的感应，小心翼翼地将一缕神识探入阵中——
阵内，是一片被幻阵扭曲过的、大约十丈方圆的空地。
空地中央，盘膝坐着三个人。
左边是个枯瘦如柴、披着破烂黑袍的老者，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中，只能看见一个尖削的下巴。他手中握着一根扭曲的骨杖，杖顶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灰白色眼球，眼球正缓缓转动，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中间是个身材矮胖、满脸油光的光头和尚，披着一件绣满金色符文的袈裟，手里攥着一串漆黑的念珠。他闭着眼，嘴里无声念诵着什么，周身有淡淡的金色佛光流转，与周围的幽冥气息格格不入。
右边是个面容阴鸷、留着三缕鼠须的中年文士，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他眼睛盯着古籍，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动，似乎在推演什么。
三人呈三角之势盘坐，彼此间气息隐隐相连，显然在联手维持这座敛息幻阵。
而在三人中间的地面上，静静悬浮着一面巴掌大小的灰白铜镜。镜面光滑，此刻正映出一幅画面——正是王小仙一行刚才与怨魂战斗的场景！画面清晰，连每个人的表情、动作、术法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玄阴窥天镜’！”鸡哥的声音在王小仙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惊怒，“这三个老东西，是‘幽冥三老’中的另外两个——‘骨眼老人’和‘鬼书生’！中间那个和尚不认识，但能跟他们混在一起，肯定也不是好东西！”
幽冥三老？骨眼老人？鬼书生？
王小仙瞳孔微缩。
血骨老人被他重伤，剩下两个，竟然在这儿蹲着？还带了个不知底细的和尚？
看来，幽冥殿对幽冥血池，是势在必得啊。
他正要收回神识，阵中的骨眼老人忽然睁开眼——准确说，是他手中骨杖顶端的灰白眼球，猛地转向王小仙神识探入的方向！
“被发现了！”王小仙心中警铃大作，就要切断神识连接。
但已经晚了。
骨眼老人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手中骨杖一顿，灰白眼球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灰光！
“嗡——！”
敛息幻阵轰然破碎！灰光如潮水般扩散，瞬间笼罩方圆百丈！灰光所过之处，灰雾退散，幻象消失，露出乱石堆后真实的景象——
骨眼老人、鬼书生、以及那个陌生和尚，三人缓缓站起，冰冷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王小仙一行身上。
“小辈，”骨眼老人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像两块骨头在摩擦，“跟踪老夫的傀影，还偷窥老夫的玄阴镜……你的胆子，不小啊。”
王小仙咧嘴一笑，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又回来了。
“前辈误会了。晚辈只是路过，顺便……讨个债。”
“讨债？”鬼书生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讨什么债？”
王小仙从怀里掏出那面幽冥殿客卿令牌，在手里抛了抛。
“血骨老人欠我的《血骨魔经》心得、血煞本源、还有这面令牌，已经还了。但晚辈听说，幽冥三老向来同气连枝，欠债还钱，也该有福同享，有债同还吧？”
他顿了顿，笑容灿烂得像朵花。
“所以，两位前辈，您二位……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骨眼老人和鬼书生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而一旁那个陌生和尚，则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王小仙几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灰雾弥漫的血池边缘，气氛，骤然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