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弥漫的血池边缘，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王小仙托着那面幽冥殿客卿令牌，令牌在指间转了个圈，又稳稳落回掌心。他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带着三分痞气七分狡黠的笑容，目光在骨眼老人和鬼书生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在看两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二位前辈，”他声音里透着股子热络劲儿，像是在跟熟人拉家常，“血骨前辈那份债，还得挺痛快。《血骨魔经》心得、血煞本源，还有这面令牌，一样没少。晚辈这人呢，最讲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血骨前辈说了，幽冥三老同气连枝，有福同享……”
他顿了顿，笑容更灿烂了。
“那有债，自然也得同还，是吧？”
骨眼老人那张只剩骨架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幽绿鬼火“噗”地窜高了半寸。他握着那根由无数细小骨节拼接而成的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嘎吱”的轻响。声音嘶哑得像用砂纸磨铁：
“小辈，你可知，上一个敢这么跟老夫说话的人，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
“知道，知道。”王小仙连连点头，表情诚恳得不像话，“骨眼前辈威名赫赫，晚辈在仙魔关就听过您的大名。血骨前辈提起您时，那叫一个敬重，说您修为高深，为人仗义，最重承诺。所以晚辈才想着，血骨前辈欠的债，您二位肯定不会赖账，对吧？”
这话说得漂亮，把骨眼老人架得高高的。你要是动手，就是“不仗义”“不重承诺”；你要是不动手，就得乖乖“还债”。
鬼书生“啪”地合上手中那本黑色书册，书页间隐约有凄厉的哭嚎声漏出来，又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他脸色青白，盯着王小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小辈，牙尖嘴利。但修仙界，终究看的是实力。你以为，凭你金丹初期的修为，加上这几个人，就能从老夫二人手中讨到便宜？”
“哪能啊。”王小仙摆摆手，一脸“您太抬举我了”的表情，“晚辈这点微末道行，在二位前辈面前，那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不自量力。不过……”
他话音一转，抛了抛手里的客卿令牌。
“晚辈这人吧，没什么大本事，就会点投机取巧的小手段。比如这面令牌，血骨前辈给我时，就是个普通客卿信物。但晚辈闲来无事，给它加了点小玩意儿。”
他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一亮。掌心灵力注入令牌，令牌正面那个骷髅图案的双眼中，骤然亮起两点幽绿火光。火光跳跃，与骨眼老人眼眶里的鬼火，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骨眼老人脸色一变。
“你在令牌里动了手脚？”他嘶声问。
“一点点，一点点。”王小仙笑容灿烂，“就是加了道‘因果牵引’的小禁制。这禁制呢，平时没什么用，但要是遇到修炼《骨灵秘法》《百鬼夜行》这类功法的人，就能……嘿嘿，产生点小小的共鸣。”
他顿了顿，看着骨眼老人和鬼书生瞬间难看的脸色，补充道：
“当然了，以二位前辈的修为，这点小把戏肯定不放在眼里。但要是动起手来，前辈们施展功法时，突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心神滞涩，或者骨灵卫、怨魂有那么一丁点的失控……那场面，可就不太好看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骨眼老人和鬼书生死死盯着王小仙，眼中杀意翻涌，但谁也没敢先动手。
他们摸不清王小仙的底细。一个金丹初期的小辈，敢当面威胁两个金丹圆满，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真有倚仗。
而从血骨老人栽在他手里这件事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汪呜……磨磨唧唧的。”黑爷趴在王小仙脚边，幽蓝眼珠半眯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要打就打，不打就赔钱。这灰雾里待久了，毛都湿了，不舒服。”
“咯哒……血池底下有东西在动。”鸡哥蔫头耷脑地缩在黑爷背上，小眼睛却锐利地盯着血池表面，“灰雾在变浓，血水在翻涌。再拖下去，可能要出事。”
几乎在鸡哥话音落下的同时，血池表面，那层粘稠的暗红血水，忽然“咕嘟咕嘟”冒起了一连串气泡。气泡破裂，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血腥和腐朽气息。灰雾仿佛受到了刺激，翻滚着向四周扩散，将众人笼罩的范围又扩大了三成。
骨眼老人和鬼书生脸色再变。
他们在这血池边守了三天，就是等血池下的“东西”完全成型。现在看这动静，似乎……要提前出来了。
“小子，”骨眼老人深吸一口气，眼眶里的鬼火跳动，“你待如何？”
“简单。”王小仙咧嘴一笑，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二位前辈把身上带的、与《骨灵秘法》《百鬼夜行》相关的修炼心得、秘术残篇，抄录一份给我。第二，血池下面的东西，见者有份，咱们按出力多少分。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鬼书生手里那本黑色书册上。
“晚辈对前辈这本‘百鬼书’挺感兴趣。不敢要原本，就借阅三天，抄录其中关于‘怨魂炼制’‘神魂攻击’的部分，三天后原物奉还。如何？”
“你做梦！”鬼书生勃然大怒，手中书册“哗啦”翻开，书页无风自动，上面密密麻麻的暗红名字仿佛要活过来，“百鬼书乃老夫本命法宝，岂能借你？！”
“那就没得谈了。”王小仙耸肩，转身作势要走，“清寒师姐，长生师兄，咱们走吧。这血池下面的东西，看来跟咱们无缘了。反正天机子地图上标的重宝点还有好几处，不差这一个。”
苏清寒冰魄剑归鞘，顾长生扛起巨盾，凌无双收起厚背砍刀，赤灵儿血镜垂下，五人一狗一鸡，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骨眼老人急喝一声。
血池下的东西，对他和鬼书生至关重要，关乎他们能否突破金丹圆满，踏入半步元婴。若是让王小仙这么走了，天知道他会不会在外面搞什么破坏，或者把消息散播出去，引来更多人。
“心得可以给，血池下的东西也可以分。”骨眼老人咬着牙，眼眶里的鬼火明灭不定，“但百鬼书……绝不能借！”
“那就没诚意了。”王小仙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晚辈对那本破书其实也没多大兴趣，就是好奇。前辈连这点好奇心都不满足，那合作的基础可就没了。”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转眼已到灰雾边缘。
“你！”鬼书生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百鬼书黑气翻涌，几乎要控制不住。
就在此时——
“阿弥陀佛。”
一声清朗的佛号，忽然在场中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将灰雾都震得微微荡漾。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一直站在血池另一侧、笑眯眯看戏的陌生和尚，不知何时已走到场中。他单手竖在胸前，另一手托着那串暗沉念珠，僧袍在灰雾中轻轻飘动，脸上笑容和煦如春风。
“诸位施主，何必为了些许外物，伤了和气？”
和尚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小仙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贫僧此来，是为化解干戈，结个善缘。毕竟……”
他顿了顿，伸手指向血池深处。
“那池底的东西，可不止幽冥血水。还有一样物事，与施主识海里的那块残碑……同源同种。”
王小仙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转身，看向和尚，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淡了下去。
“大师此话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和尚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深邃，“施主识海深处，是否有一块残碑？碑文古朴，道韵天成，隐隐与轮回因果相关？”
王小仙瞳孔骤缩。
识海残碑是他最大的秘密，除了尸冥老人，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和尚……怎么会知道？
“施主不必紧张。”和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贫僧修的，是‘他心通’的皮毛，能感知到他人神魂中特别强烈的‘印记’。施主识海中那块残碑，气息独特，在贫僧眼中，如黑夜明灯，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这血池底下，就有一块与那残碑同源的碎片。虽然气息微弱，但确系同源。施主若是肯罢手，与二位幽冥殿的道友化干戈为玉帛，贫僧愿做个中人，助施主取出那碎片，如何？”
骨眼老人和鬼书生脸色再变。
血池底下有东西，他们知道。但具体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对他们修炼有益。现在听这和尚一说，竟是什么“残碑碎片”，还跟王小仙识海里的东西同源？
这下麻烦大了。
如果那碎片对王小仙至关重要，他绝不会放手。而如果他们坚持要争，刚才那场没打完的架，恐怕就得继续了。
“大师这话，可有凭据？”王小仙盯着和尚，缓缓问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单手行礼，另一手托着念珠，念珠上那颗最大的珠子，忽然泛起淡淡的金芒，“施主若不信，可借一缕神识，与贫僧这‘因果珠’感应一番。此珠能感应因果牵连，若池底之物与施主识海残碑同源，必有回应。”
王小仙沉默片刻，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亮起。一缕细若发丝的金色神识，从他眉心飘出，缓缓飘向和尚手中的念珠。
和尚也不阻拦，任由那缕神识没入最大的那颗珠子。
“嗡——”
珠子微微一震，表面金芒大盛！紧接着，珠子内部，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一片暗红的血水深处，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石碑碎片静静悬浮。碎片表面，有着与王小仙识海残碑极为相似的道纹，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因果气息。
画面只持续了三息，便消散了。
但已经足够了。
王小仙收回神识，看向和尚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大师想要什么？”
“简单。”和尚笑容和煦，“那碎片归施主。池底的其他东西，包括幽冥血水，归二位幽冥殿的道友。至于贫僧……”
他顿了顿，看向王小仙。
“只想向施主讨个人情。日后若有机缘，还请施主助贫僧……解一桩因果。”
“什么因果？”
“现在说，为时过早。”和尚摇头，“时机到了，施主自然知晓。贫僧只问，施主可愿答应？”
王小仙盯着和尚看了许久，忽然咧嘴一笑。
“成交。”
他转身，看向脸色阴沉的骨眼老人和鬼书生。
“二位前辈，大师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池底的碎片归我，其他归你们。另外，修炼心得要抄录给我，百鬼书……可以不借，但关于怨魂炼制、神魂攻击的部分，要口述给我。同意，咱们现在就动手取宝。不同意……”
他右臂金纹再亮，掌心灵力注入客卿令牌。
令牌上，骷髅双眼幽绿火光暴涨。
“咱们就继续刚才没打完的架。不过这次，可就不止咱们几个人了。”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晚辈进来时，看见天机子前辈、鬼鸮前辈、林昊天师兄，还有慧能和尚他们，都在往这边赶。算算时间，最多半个时辰就该到了。到时候人一多，这血池里的东西够不够分，可就难说了。”
骨眼老人和鬼书生脸色铁青。
他们死死盯着王小仙，又看看那个笑眯眯的和尚，再看看已经开始剧烈翻涌的血池，最终，一咬牙。
“……好！”
骨眼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骨简，鬼书生翻开百鬼书其中一页，开始快速抄录、口述。
王小仙咧嘴笑了，收起客卿令牌，走到血池边。
池底，那块与他识海残碑同源的碎片，正在呼唤着他。
而这场裂隙之行，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