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光,透过宣政殿暖阁半开的支摘窗,筛下一地细碎的金辉,落在紫檀木榻的锦被上,映得那鸾凤和鸣的纹样愈发流光溢彩。
徐天自沉睡中醒来,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昨夜那混合了桑葚果酒的清甜与女子发间熏香的暧昧气息,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侧的两位佳人身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舜玹仍在熟睡,肌肤在晨曦中泛着玉石般细腻的光泽,鬓边斜插的一支银质小钗微微晃动,衬得她眉眼愈发深邃。
眉眼间自带几分异域风情,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瓣,此刻褪去了昨夜承接雨露时的几分清冷与疏离,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在眼睑下投下浅淡的阴影,平添了几分柔顺。
徐天想起昨夜,这异域美人初时还有些拘谨,指尖都带着微颤,待到酒意上涌,那份潜藏的热情与生命力却仿佛被点燃,舞步般的柔韧与近乎野性的执着交织,带着一种不同于中原女子的鲜活劲儿,竟让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相比之下,另一侧的金飞山则显得温顺许多。
肌肤白皙如凝脂,此刻蜷缩着身子,双手轻轻搭在腹上,呼吸均匀绵长,如同一只被喂饱的温顺猫儿。
她昨夜显然是体力不支,眼底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嘴角却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想来是从未想过能得帝王垂怜。
徐天无声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生怕惊醒了榻上的二人。
早已候在外间耳房的宫女内侍听得动静,立刻敛声屏气地鱼贯而入。
为首的宫女捧着铜盆,里面盛着温热的井水,水面浮着几片新鲜的荷叶,清香袭人;身后的内侍则捧着青盐、细布巾帕与叠得整整齐齐的朝服,朝服是石青色的绫罗所制,绣着暗纹的龙形,领口袖口滚着金边,触手顺滑微凉。
徐天在众人的伺候下洗漱更衣,宫女们动作娴熟,递巾帕、梳发髻、系玉带,一气呵成,全程无一人敢多言,只听得见衣物摩擦的轻响。
待他穿戴整齐,坐到外间的御案后,初升的朝阳恰好越过殿檐,照亮了半边殿宇,将御案上的奏章染成了暖金色。
近侍李肆躬身奉上一盏温茶,茶盏是汝窑的天青色,釉色温润,茶汤清澈,飘着几片明前龙井的嫩芽。
徐天接过来呷了一口,清香回甘,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宿夜的慵懒。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内殿的珠帘,那珠帘是南海珍珠串成,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隐约能看到榻上的人影。
“这两人…… 倒也有趣。” 徐天对李肆随口吩咐道,“按制,才人原不该有独立院落,多是随居高位妃嫔宫中听用。罢了,让她二人合住一处吧,也省得她们初入宫闱,处处看人脸色。” 他略一沉吟,指尖轻叩御案,想起昨日李肆似乎提过内府局刚整理出几处闲置宫苑,便又道:“我记得…… 是不是有个叫‘芙沙馆’的地方?让她俩搬去那里。你着人去安排妥当,务必弄得清雅些。”
李肆心中了然,陛下这是对昨夜的侍奉颇为满意,故而特意开了恩典。
才人虽只是正五品的内命妇,但能得一独立居所,不必仰人鼻息,已是莫大的体面。
这芙沙馆他知晓,虽不算宽敞豪奢,但位置僻静,远离后宫纷争,是一处精心打理的一进院落,据说内府局前些日子刚用桐油修缮过门窗,粉刷了院墙,陛下此刻点名赐予,意义自是不同。
“老奴遵旨。” 李肆躬身应道,声音恭敬而沉稳,“回陛下,芙沙馆占地一亩一分,确是一进院落,坐北朝南,风水颇佳。中轴线上有双意象院门,门楣上雕着芙蓉与沙枣花纹,正合两位娘子的籍贯与才情;进院便是融合式庭院,铺着青石板路,两侧是碎石铺就的花径;主房分左右内寝,中间有共用外间,可作饮茶刺绣之所。东西两侧各有两间耳房,一间可安置贴身侍女与宦官,另一间可作储物之用。”
李肆细细禀报着,生怕遗漏了细节:“院落虽无独立花园,但庭院中央设了‘双景台’,台上置着两只石凳、一张石桌,可供闲坐观景;墙外东侧植了一株三十年树龄的蜀地芙蓉树,每到秋日便是满树红霞,西侧则是一株从西域移栽的胡杨,枝繁叶茂,四季常青;墙内也按区域种了慈竹与波斯菊,竹影婆娑,花香清雅,景致算得上别致。老奴这就派人去洒扫布置,换上新的锦帐被褥、桌椅摆件,再添上些新鲜的花草,定让两位娘子住得舒心。”
徐天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注意力已转向了御案上堆积的奏章。
伪唐边境的军报墨迹未干,字里行间透着战火硝烟;春荒的后续处置奏疏详细罗列了赈灾粮款的发放明细,还有各地官员的考核评语,朱笔圈注的重点一目了然…… 一件件都需他亲自批阅,不敢有半分懈怠。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暖阁内的金飞山和李舜玹才相继醒来。
金飞山先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属于帝王的奢华暖阁,身下是柔软得能陷进去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她们往日居住的西苑偏殿截然不同。
她先是一怔,随即昨夜那些羞人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脸颊瞬间飞起红霞,连耳根都热了。
她轻轻侧头,见李舜玹还未醒来,便想悄悄起身,却不料一动,榻边的金铃轻轻作响。
李舜玹被这细微的声响惊醒,睫毛轻颤了几下,睁开眼时,眼中还带着几分迷茫,待看清周遭的环境,亦是瞬间红了脸,昨夜的放浪与热情仿佛还在四肢百骸中流转,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二人慌忙起身,却发现陛下早已不在榻上,心中不由一紧,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惶恐与不安。
“陛下会不会怪罪我们起得太晚,未能侍奉晨起?” 金飞山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颤抖。李舜玹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却也没底,只是低声道:“应当不会吧…… 陛下看起来并非严苛之人。”
守在外间的宫女早已听得动静,连忙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
宫女们捧着干净的衣物、洗漱用品,动作轻柔,语气温和:“两位娘子莫怕,陛下并未怪罪,只是先去处理政务了。奴婢们伺候娘子洗漱梳妆。” 说着,便为二人端来温水,递上香胰子与巾帕。
二人心中忐忑,匆匆打理完毕。金飞山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只簪了一支珍珠发钗,显得温婉可人;李舜玹则穿了一袭淡紫色的长裙,长发松松挽成一个垂鬟分肖髻,插着一支银质步摇,异域风情中透着几分端庄。
她们相携走出暖阁,来到外殿,见徐天正专注于批阅奏疏,眉头微蹙,神情肃穆,便不敢有半分打扰,只远远地便跪伏在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不安:“妾身…… 妾身起迟,未能侍奉陛下晨起,还请陛下恕罪!”
徐天从奏疏中抬起头,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只见她们一身素雅装扮,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那份初入宫闱的青涩与忐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他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并无半分责怪之意:“无妨。朕自登基以来,便习惯了早起处理政务,你们不必如此拘谨,起来吧。”
他放下朱笔,指了指殿侧的两张锦凳:“坐吧。” 待二人小心翼翼地坐下,他才正式宣告了对她们的安置:“你二人昨夜侍奉勤勉,朕心甚慰。即日起,你们便晋为才人,号‘柔’与‘婉’,以示嘉奖。住处,朕已让李肆安排了芙沙馆,你二人一同居住,也好有个照应。稍后他会派人领你们过去熟悉环境。”
金飞山和李舜玹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原本以为,即便承宠,最多也就是得些绸缎金银的赏赐,或许会被安排到哪位高位妃嫔宫中寄居,从此看人脸色、谨小慎微地度日。
万没想到,陛下竟不仅未曾因 “侍奉不周” 被斥责,反而双双晋封才人,还赐予了独立院落!这简直是天降恩宠!
二人激动得眼圈微红,身体微微颤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哽咽:“谢陛下隆恩!妾身…… 妾身定当恪守宫规,尽心侍奉陛下,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徐天 “嗯” 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补充道:“对了,你们酿的那果酒,滋味甚佳,酸甜适口,很是解腻。若还有存货,便多送些到宣政殿来。”
“是,陛下!妾身遵命!” 二人连忙应下,心中更是明了,她们能得此机遇,那坛融合了蜀地桑葚与西域葡萄的果酒,着实居功至伟。
“去吧。” 徐天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奏章,“好好收拾住处,往后在宫中,凡事三思而后行,照顾好自己。”
“谢陛下关怀!妾身告退!” 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裙摆轻扫地面,几乎没有声响。在李肆指派的内侍引领下,她们缓缓退出了宣政殿。
直到走出那庄严巍峨的殿门,被夏日的暖风一吹,带着草木的清香,二人才仿佛真正回过神来。金飞山一把抓住李舜玹的手,指尖冰凉,声音犹自带着颤抖:“李妹妹…… 我们,我们真的晋封才人了?还有了自己的院子?”
李舜玹虽比金飞山沉稳几分,此刻也是心潮澎湃,她用力回握了一下金飞山的手,指尖带着同样的颤抖,低声道:“金姐姐,是真的!我们晋了才人,还有了芙沙馆!” 她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阳光刺眼,却让她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看来,陛下是真的喜欢我们的果酒也…… 也不讨厌我们。”
“是啊!多亏了徐姐姐和花蕊姐姐的指点!” 金飞山连连点头,眼中闪着泪光,有激动,也有感激,“若不是她们教我们酿酒的法子,又在陛下面前为我们美言,我们此刻还在西苑那偏僻角落里做着粗活,哪有今日的风光?我们得快些去拜谢两位姐姐才是!”
“正该如此。” 李舜玹深以为然,语气凝重了几分,“在这深宫之中,我们根基浅薄,无依无靠。如今虽得了陛下青眼,但若无高位妃嫔照拂,只怕这恩宠也如无根浮萍,转瞬即逝。徐婕妤和花蕊夫人对我们有引路之恩,此刻得了封赏,于情于理,都必须第一时间前去拜谢,既是表达感激,也是向宫中众人表明我们的立场。”
二人不敢耽搁,也顾不上去看那新赐的芙沙馆,便由宫人引着,沿着宫道往玉簪阁方向行去。
夏日的宫道两旁,柳树依依,蝉鸣阵阵,远处的宫殿飞檐翘角,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景致虽美,二人却无心欣赏,只快步走着,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后宫争斗的隐忧。
到了玉簪阁,通传的宫女很快便折返回来,笑着对二人道:“婕妤娘娘有请两位娘子。” 二人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并肩走进了阁内。
只见徐婕妤端坐主位,身着月白色常服,领口袖口绣着缠枝莲纹,头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气度雍容华贵,见她们进来,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至于冷淡。
“妾身金飞山(李舜玹),拜见婕妤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大礼,声音恭敬。
“快起来吧,地上凉。” 徐婕妤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见她们满面春风,眼底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便笑道:“瞧你们这满面春风的模样,想来是得了陛下的恩典?”
金飞山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连忙将昨夜侍寝、今晨晋封才人并赐住芙沙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了,言语间满是感激:“若非娘娘与花蕊娘娘运筹帷幄,悉心指点,妾二人焉能得见天颜,获此恩宠?娘娘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说罢,便要再次下拜。
“不必多礼。” 徐婕妤抬手止住了她,淡淡一笑,话语却带着深意,“这是你们自己的福气到了,也是陛下的恩典。能抓住机会,将那果酒酿得如此香醇,让陛下欢心,是你们的本事。” 她话锋一转,语气郑重了几分:“如今既已晋封才人,便不再是普通宫人,言行举止更需谨慎。出入要守规矩,说话要讲分寸,要时时记得自己的身份,莫要失了体统,辜负了陛下的厚爱,也丢了我们蜀宫出来的人的脸面。”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了些许,看着二人道:“更要记住,在这后宫之中,独木难支。我们姐妹几人,同出蜀宫,如今在宫中,便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更应同心同德,相互扶持。日后若遇何事,当知该如何抉择,莫要被旁人挑唆,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金飞山和李舜玹自然听得明白,连忙躬身应道:“娘娘教诲,妾身谨记于心!往后定以娘娘马首是瞻,与姐妹同心,绝不敢忘恩负义,做出有损姐妹情谊之事!”
“如此便好。” 徐婕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芙沙馆是个好去处,僻静清雅,你们二人一同居住,也好有个照应。待安置妥当了,记得好生谢过花蕊妹妹,她为了你们的事情,也在陛下面前费了不少口舌。”
“是,妾身明白。多谢娘娘提醒。” 二人恭敬应下。
又在玉簪阁坐了片刻,说了些闲话,二人便起身告辞,转往花蕊夫人所居的金钗阁。
花蕊夫人见了她们,亦是笑容温婉,听了她们的喜讯,连声道贺。
相较于徐婕妤的深谋远虑、恩威并施,花蕊夫人则更显亲和,拉着她们的手说了许多体己话,叮嘱她们要好生保养,抓住陛下的心,又赏了些首饰衣料。
“两位妹妹如今也是正经主子了,穿戴用度上也不能太寒酸。这些你们先拿着用,若缺什么,尽管来跟我说。”花蕊夫人语气真诚。
金飞山和李舜玹又是一番感激涕零。她们心知,若非这二位姐姐在背后使力,她们恐怕至今还在西苑那偏僻角落里苦苦挣扎,哪有今日的风光?
从金钗阁出来,二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对徐氏姐妹的感激。有了才人的名分,有了独立的院落,更有了陛下明确的青睐,她们终于在这深宫之中,初步站稳了脚跟。
“李妹妹,我们……我们终于熬出头了!”金飞山握着李舜玹的手,眼中闪着泪光。
李舜玹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望向芙沙馆的方向,轻声道:“是啊,金姐姐。但这只是开始。往后……更要小心谨慎了。”
她们知道,恩宠如同夏日的天气,变幻莫测。如今她们骤然得宠,不知引来了多少嫉恨的目光。前路,依然遍布荆棘。但无论如何,她们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在宫人的引领下,二人怀着激动与期盼的心情,走向她们在深宫中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芙沙馆。新的生活,似乎正伴随着夏日的蝉鸣,在她们面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