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谨被拖下去后,朝堂上的气氛并未立刻缓和。萧衍高坐龙椅,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在脸色晦暗不明的皇叔萧远身上停留了一瞬。
「众卿可还有本奏?」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经历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尤其是那些屁股底下不干净、或与周谨、甚至与更深层势力有过来往的官员,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脯里,生怕角落里那位邪门的和亲公主下一刻又“懵懂”地指着自己问出什么要命的问题来。
「既无事,便退朝吧。」萧衍一拂袖,起身率先离去,明黄的龙袍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度。
百官这才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待皇帝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才心有余悸地直起身,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地往外走。经过依旧安坐角落、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模样的阿依娜时,无不加快脚步,眼神里混杂着敬畏、恐惧和难以言说的探究。
阿依娜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内心的小人却在大声欢呼:
「系统,看到没!他们怕我了!哈哈哈,这种感觉……还不赖嘛!」
【叮!宿主威信值+10。温馨提示:威信提升同时,也可能拉高仇恨值,请宿主务必保持警惕,善用危机预感能力。】
「知道啦知道啦,」阿依娜心情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瓜来我吃!走,回宫吃葡萄去!」
她带着几分小得意,在宫女的簇拥下,款步走出大殿。阳光正好,将她一身异域华服照耀得光彩夺目。
然而,后宫的平静从来都是表象。阿依娜刚回到自己居住的琉璃阁不久,茶还没喝上一口,院外便传来了通传声:
「惠贵妃娘娘驾到——」
阿依娜眉梢微挑。惠贵妃,出身名门,是赵擎倒台后后宫位份最高、也最是端庄持重的妃子。平日里对她这个“愚钝”的和亲公主,虽谈不上亲近,但也从未刻意刁难,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今日突然来访,绝不仅仅是串门那么简单。
她立刻放下茶杯,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惯有的、略带茫然和怯生生的表情,迎了出去。
「参见贵妃娘娘。」阿依娜依着规矩,行了个不算十分标准但挑不出大错的礼。
惠贵妃今日穿着雍容的宫装,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妹妹快请起。本宫闲来无事,想着妹妹入宫已久,你我姐妹却未曾好好说话,今日特来看看妹妹,可还住得习惯?」她语气亲切,仿佛真是来关心人的。
「习惯,习惯的。」阿依娜低着头,小声回答,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谢,谢娘娘关心。」
「习惯就好。」惠贵妃笑着走进殿内,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殿内陈设,落在那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上,「哟,这葡萄瞧着倒新鲜。陛下对妹妹真是体贴。」
「陛下……赏的。」阿依娜依旧低着头。
惠贵妃坐下,宫女立刻奉上香茶。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状似无意地道:「今日朝堂上的事,本宫也听说了。真是惊险啊,那周谨看着是个好的,谁知竟如此胆大包天,欺君罔上。幸好陛下明察秋毫。」
阿依娜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系统,检测一下这位贵妃娘娘,她是单纯来八卦的,还是另有所图?」
【叮!吃瓜系统启动。检测到惠贵妃生理指标:心率平稳,但眼角肌肉微绷,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宿主身上。背景关联检索:惠贵妃之父太傅王崇,与惠王萧远乃故交,常有诗画往来。深度扫描提示:惠贵妃袖中藏有一份来自其父的家书副本,内容涉及对今日朝堂之事的关切,以及……暗示她试探宿主虚实,最好能寻机让宿主‘静养’几日,勿再参与朝会。】
「静养?」阿依娜内心冷笑,「是想让我病得起不来床,还是直接‘静养’到冷宫甚至地府去?原来是萧远那条老狗授意,通过王太傅让她来当马前卒试探我!动作可真快!」
她面上却露出一丝后怕和懵懂:「嗯……好吓人……周大人,坏……」
惠贵妃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她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怯天真、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异域公主,和朝堂上那句石破天惊、直接扳倒一位四品大员的“好奇发问”联系起来。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瞎猫碰上死耗子?
她抿了口茶,笑容愈发和善:「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妹妹也真是……心思单纯,那般场合,竟也敢随口发问。幸而是周谨自身不端,若换了个清白臣子,妹妹岂不是平白惹人非议?日后还需更加谨言慎行才是。」这话听着是规劝,实则是敲打和试探。
「哦……」阿依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抬起脸,用一种纯粹好奇的眼神看着惠贵妃,「娘娘……那……那梨树下的石头……冰冰的……真的……更舒服吗?」
「噗——」惠贵妃身后一个沉不住气的小宫女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
惠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端着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她看着阿依娜那双清澈见底、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石头凉不凉”这个问题的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这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充愣地堵她的嘴?!
「妹妹!」惠贵妃语气微沉,带上了一丝厉色,「此等荒唐之事,岂可再挂在嘴边?女子当以德行为重,而非关注这些旁门左道、是非口舌!」
「哦……」阿依娜立刻像是被吓到了,缩了缩脖子,眼圈微微泛红,小声嘟囔,「可是……是他自己说的呀……阿依娜……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凉嘛……」
她这副委屈又执拗于“石头凉不凉”的模样,让惠贵妃所有准备好的敲打、试探、甚至威胁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跟一个似乎完全听不懂弦外之音、只知道纠结石头温度的人,还能说什么?
惠贵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那股莫名的寒意,勉强维持着端庄:「罢了。本宫也是为你好。今日天气甚好,妹妹多歇歇吧。本宫宫里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站起身,一刻也不想再多待。面对这个娜婕妤,她总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被棉花里藏的针扎了手的感觉。
「恭送娘娘……」阿依娜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送走了惠贵妃,阿依娜重新坐回桌前,拈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想试探我?让我‘静养’?门都没有。系统,盯紧点萧远和王家父女,还有,看看后宫还有谁接了类似的任务。」
【已添加重点监控名单。持续扫描中……暂无新发现。警告:危机预感模块检测到微弱敌意,来源方向:御膳房。请宿主近期注意饮食安全。】
「御膳房?」阿依娜眯了眯眼,「看来‘静养’计划A不行,就打算启动计划b了?行啊,放马过来,正好给我无聊的宫里生活添点乐子。」
她并未太过担心,系统的预警让她占据了先机。正琢磨着是找个借口自己开小厨房,还是干脆假装食物中毒反将一军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次来的却是萧衍身边的首领太监高公公。
「婕妤娘娘,陛下召您即刻前往宣室殿见驾。」高公公面色凝重,语气不同于往常。
阿依娜心中一动:「高公公,可知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她注意到高公公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高公公压低了声音:「娘娘,似乎是……西域那边来了急使。陛下脸色很不好看。」
西域?急使?
阿依娜的心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压过了刚才对付惠贵妃的小得意。她立刻起身:「我这就去。」
一路上,阿依娜的心七上八下。母国楼兰出了什么事?是天灾?还是人祸?难道……是萧远或者那些不甘心的主战派,把手伸向了她的家乡?
「系统,能查到西域来的急报内容吗?」
【权限不足。涉及邦国重大事务,需接近信息源或更高能量解锁。请宿主尽快抵达宣室殿。】
阿依娜只能加快脚步。
宣室殿内,气氛比刚才退朝时更加冷凝。萧衍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殿门,明黄的背影透着一种沉沉的压迫感。地上似乎还散落着几片碎裂的瓷片,像是刚刚摔了茶杯。
一名风尘仆仆、穿着楼兰服饰的使者正跪在下方,身体微微发抖。
「陛下,娜婕妤到了。」高公公轻声禀报。
萧衍缓缓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阿依娜,那眼神里有怒意,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阿依娜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稳了稳心神,依礼下拜:「参见陛下。」
「爱妃,」萧衍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来得正好。你母国楼兰,派来了急使。你可知他所为何来?」
阿依娜抬起头,看向那名使者,用楼兰语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父王母后可安好?」
那使者见到阿依娜,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用楼兰语哭诉道:「公主!公主殿下!您要救救楼兰啊!匈奴……匈奴左贤王部突然发兵,围困了王城!扬言……扬言若是不交出公主您……便要屠城啊!」
「什么?!」阿依娜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匈奴左贤王?她依稀记得,那是个性情暴虐、好色如命的老家伙!当年她远嫁大晟之前,左贤王就曾派人向父王提过亲,被父王以“已许大晟天子”为由严词拒绝。如今,他竟敢公然发兵?!
萧衍虽然听不懂楼兰语,但看阿依娜瞬间惨白的脸色和使者激动的神情,已猜到了七八分。他冷哼一声,将一份译成汉字的国书摔在阿依娜面前。
「楼兰王倒是打得好算盘!一边将你献给朕,一边却又招惹了匈奴!如今兵临城下,倒想起向朕求救了?还说什么匈奴指名要你?!」萧衍的声音里蕴含着风暴,「阿依娜,你告诉朕,你与那匈奴左贤王,究竟有何瓜葛?!」
这一刻,帝王的猜疑和多疑达到了顶峰。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这个看似懵懂的女人,是否周旋于两国之间?楼兰是否想左右逢源?甚至……今日朝堂上她那“误打误撞”扳倒周谨、破坏萧远计划的行为,是否也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以便为今日之事铺路?
「陛下!」阿依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屈辱和焦急,「我与那左贤王绝无瓜葛!当年他提亲,父王早已拒绝!我自入大晟,心中唯有陛下,从未有二心!楼兰弱小,夹在大晟与匈奴之间,如履薄冰,父王岂敢同时招惹两大强国?此次匈奴无故发兵,分明是欺我楼兰无人,更是……更是欲借此试探陛下底线,羞辱大晟天威啊陛下!」
她因为急切,官话竟流畅了不少,逻辑也清晰异常。
萧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
而就在这时,阿依娜的脑海里,系统提示音再次尖锐响起!
【叮!紧急高热度瓜件!触发关键词:匈奴左贤王、楼兰!提示:匈奴此次突然发兵,并非左贤王个人好色之举,背后实为惠王萧远通过边境走私商队与匈奴王庭部分势力秘密勾结所致!目标:一、借此调开朝廷对淮南灾情及逆产处理的注意力,扰乱朝局。二、若陛下出兵救援,则可消耗大晟国力军力,若不出兵,则可离间陛下与娜婕妤,并打击大晟在西域威望,方便其日后与匈奴进一步交易。三、最好能逼迫娜婕妤自请离宫或因此失宠被杀,除去其心腹大患!关键证据:萧远与匈奴往来密信藏于其王府书房“山水清音”图后暗格,由商队首领具体执行。】
阿依娜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如此!又是萧远!这条毒蛇!他为了除掉她,为了搅乱局势,竟然不惜勾结外敌,以她母国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为筹码!
巨大的愤怒和恨意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惊慌和委屈。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直直地迎上萧衍探究冰冷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因愤怒而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陛下!匈奴残暴,无故兴兵,欺我楼兰,更是藐视大晟天威!妾身恳请陛下,发兵救援!」
她顿了顿,在萧衍愈发冷厉的目光注视下,继续一字一句道:
「妾身愿以性命担保,楼兰对陛下忠心耿耿!此次兵祸,绝非楼兰之过,而是……而是有奸人暗中勾结匈奴,欲行一石二鸟之毒计,既害我楼兰,更欲乱大晟朝纲!陛下明鉴!」
「奸人?」萧衍眸光锐利如刀,「你指谁?」
阿依娜知道,直接说出萧远的名字毫无证据,只会让萧衍更觉她心怀叵测。她不能直接说,但她可以引导!
她再次垂下头,恢复了几分那怯生生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激动只是情急所致,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不确定和一丝……莫名的笃定?
「妾身……妾身不知具体是谁……但妾身觉得……觉得……能做出这种通敌卖国、祸乱江山之事的人……家里一定挂了很多好看的画……特别是……大大的……山水画……吧?」
她抬起头,眼神纯净又茫然,仿佛只是基于“坏人家里应该挂很多画”这样幼稚的推断。
「就像……就像周大人喜欢在梨树下埋石头一样……可能……坏人都有些……奇怪的爱好?」
「啪!」
萧衍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
整个宣室殿,鸦雀无声。
高公公和那名楼兰使者吓得浑身一抖,深深伏地。
萧衍死死盯着阿依娜,胸膛微微起伏。
山水画?!
巨大的山水画?!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皇叔萧远!萧远的王府书房,正中央就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清音图》!那是萧远最引以为傲的收藏之一!
周谨的梨树下埋着贪腐的证据。
那萧远的山水画后面……又会藏着什么?!
通敌卖国?!
祸乱江山?!
勾结匈奴?!
联想到今日朝堂上萧远那“完美”的提议和周谨的被揭发,再联想到萧远平日里的“闲散”与暗中可能拥有的势力……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萧衍心中疯狂滋生!
他看向阿依娜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猜疑和愤怒,而是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点醒后的凛冽杀机!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仿佛蛰伏的巨龙,即将苏醒,择人而噬。
「高无庸。」
「奴才在。」
「传朕旨意,命镇西将军即刻点兵三万,驰援楼兰!告诉左贤王,朕的人,朕的属国,还轮不到他匈奴来觊觎!」
「再传,密召暗卫统领即刻见朕!」
「是!陛下!」高公公连忙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萧衍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阿依娜,语气复杂难辨:
「你,先回琉璃阁。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今日之事,不得对外透露半句。」
「……是,陛下。」阿依娜低下头,恭敬应道。她知道,萧衍信了,至少是信了七八分。接下来,就是他们君臣、他们帝妃与那条隐藏最深的毒蛇之间的较量了。
她退出宣室殿,抬头望了望天空,夕阳如血。
风雨欲来。
而她手中的瓜,似乎越来越关系到这座皇朝真正的根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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