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庭院里的梧桐开始泛黄,飘落第一片叶子的时候,一个消息如同秋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钻入了看似平静的京城——陛下病重。
起初只是宫中隐约传出的风声,说是陛下感染风寒,罢朝三日。但三日之后,非但未曾视朝,连几位内阁重臣的求见都被挡在了寝宫之外,只有太医院院首林慕白和几位心腹内侍得以出入。这异常的状况,立刻绷紧了所有知情人的神经。
镇北侯府的书房内,烛火燃至深夜。
萧衍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身上常带着秋夜的寒凉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凝重。他依旧会先来看我和孩子们,只是在逗弄静姝、考校明远功课时,那深邃的眼底,会偶尔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思虑。
这晚,他将睡熟的静姝轻轻放回小床,又为已然能握着毛笔像模像样描红的明远掖好被角,这才携了我回到正房。挥退下人后,他坐在窗边的榻上,并未像往常一样执卷阅读,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默然不语。
“宫里的情形……很不好吗?”我替他斟了杯热茶,轻声问道。
萧衍接过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半晌才道:“林慕白前日私下寻过我,陛下之疾,并非风寒,乃是早年旧疾复发,来势汹汹,只怕……凶多吉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平静无波,我却听得心头一紧。皇帝皇甫弘虽对萧衍多有忌惮,但亦是倚重他的能臣,君臣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旦这座平衡的基石崩塌,后续的滔天巨浪,几乎可以想见。
“几位皇子……”我迟疑着开口。
萧衍眸光一凛,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陛下至今未立太子,三皇子皇甫宸虽看似占优,但五皇子生母位份尊贵,外家势力盘根错节,七皇子年纪虽小,其母妃却最得圣心……如今陛下病重,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蠢蠢欲动。”
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锐利而清醒:“京城,要起风了。”
我明白他话中的深意。镇北侯府手握重权,在皇权更迭之际,是无法置身事外的礁石,要么在风浪中屹立不倒,要么便可能被拍得粉碎。无数双眼睛此刻都正盯着这里,萧衍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解读。
“我们……该如何?”我握住他微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暖意。
萧衍反手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力道沉稳:“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他语气沉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侯府如今树大招风,一动不如一静。陛下尚在,无人敢明目张胆掀起风浪,此刻冒头,便是众矢之的。”
他细细与我分说如今朝中局势,几位皇子及其背后势力的盘根错节,哪些人可以引为奥援,哪些人需要小心提防,哪些墙头草需要震慑……他的分析冷静而缜密,将一场可能到来的腥风血雨,拆解成棋盘上清晰的脉络。
我听着,心中最初的慌乱渐渐平息。是啊,他是萧衍,是历经无数风波、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镇北侯。这朝堂的风浪,他见识得太多。
“府中内外,我已加派人手,你和孩子们的安全无虞,不必忧心。”他最后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外面的事有我,你只需如常打理内宅,照顾好明远和静姝便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晓,这段时日,他肩上的压力何其沉重。不仅要应对波谲云诡的朝局,还要确保我们母子不受丝毫惊扰。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表面依旧维持着繁华与平静,但暗地里的潮涌,敏锐的人都能感受到。各府之间的走动骤然频繁,宴请、诗会名目繁多,实则多是互通声气,打探消息。送往镇北侯府的拜帖和礼物也多了起来,萧衍却一律以“侯爷忧心圣体,闭门谢客”为由,挡了回去。
他每日照常上朝——尽管皇帝依旧未曾露面,只是由内侍传达口谕。下朝后便回府,要么在书房与几位绝对可信的属下密谈,要么便陪着我和孩子们,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我们无关。
只有在他偶尔凝神静思时,那微蹙的眉峰,以及夜里我醒来时,发现他并未安睡,只是借着月光静静凝视我和孩子们睡颜的眼神,才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秋意渐深,夜凉如水。我知道,这场关乎帝国未来、也关乎我们命运的风暴,正在无人看见的暗处积蓄着力量。而我和孩子们,是他必须守住的软肋,也是他勇往直前的铠甲。
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刻,我们所能做的,便是相信他,稳住我们共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