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病情,如同秋日最后的残叶,在凛冽的寒风中日渐凋零。太医院的脉案一日比一日沉重,宫门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朝堂之上,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化为汹涌的漩涡,几位皇子及其拥趸的动作愈发频繁,甚至连一些平日里中立的官员,也开始或明或暗地选择站队。
镇北侯府却始终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在风雨欲来中岿然不动。萧衍依旧每日出入宫闱,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军政要务,神色冷峻,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回到府中,在抱起扑过来的静姝,或是考校明远新学的诗句时,眉宇间才会泄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夜,宫中的丧钟并未敲响,但萧衍深夜回府时,带回了林慕白冒险递出的最后消息:陛下,已是弥留之际,就在这一两日了。他屏退左右,只留我在书房。
“时机将至。”他站在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峭,“几位皇子,怕是都按捺不住了。”
我心口发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你……决定了?”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一种冷静到极致的锐光:“三皇子皇甫宸,虽不乏权谋,但尚存底线,且于国事上有几分见识,是最合适的人选。五皇子暴戾,七皇子年幼易被操控,若他们登基,非国之福,亦非侯府之幸。”
他的选择,并非出于私谊,而是基于对江山社稷和家族未来的冷静权衡。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微凉的手:“无论如何,我和孩子们都在你身后。”
他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从这接触中汲取力量。
次日黄昏,天际最后一抹霞光被墨色吞没时,宫中终于传出了皇帝驾崩的哀讯。沉重的丧钟响彻整个京城,带来了真正的震荡。几乎是在钟声响起的同时,萧衍便已换上朝服,佩上先帝亲赐的宝剑,带着亲卫匆匆入宫。临行前,他只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决绝,更有不容置疑的嘱托。
那一夜,整个京城无人安眠。侯府内外戒备森严,火把将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昼。我抱着被惊醒后有些不安的静姝,守着已然懂事、虽紧张却努力维持镇定的明远,坐在灯火通明的内室,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马蹄声、脚步声,心一直悬在喉咙口。
我知道,此刻的皇宫,必定正经历着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厮杀。遗诏的真伪,军队的掌控,宫门的封锁,百官的拥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直到天光微熹,远处传来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声音如同潮水般涌过京城,也重重地撞在我的心上。
成了!
几乎是同时,府外戒严的侍卫明显松懈下来,空气中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悄然消散。福伯快步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如释重负:“夫人,宫里传来消息,三皇子殿下已奉先帝遗诏,在灵前即位,侯爷……一切安好!”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几乎要软倒在地,怀里的静姝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停止了哼唧,好奇地看着我。
日上三竿时,萧衍才回到府中。他依旧穿着那身朝服,面容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眼底布满了血丝,但周身那股沉凝如山、令人心安的气势却愈发明显。
我迎上去,还未开口,他便先伸出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平稳:“结束了。”
他没有多说宫中的惊心动魄,但我知道,那一夜定然是刀光剑影,步步杀机。他能安然站在这里,便意味着所有的阻碍都已被他以铁血手腕扫平。
新帝登基,改元“景和”,意为河清海晏,天下承平。萧衍作为辅佐新君登基的首功之臣,其权势与地位,在新朝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新帝在首次大朝会上,便当众盛赞萧衍“忠勇无双,国之柱石”,倚重之情,溢于言表。
朝堂之上,风向瞬间明朗。那些曾经摇摆不定,甚至暗中投向其他皇子的官员,此刻无不战战兢兢,而镇北侯府的门槛,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变得炙手可热。
然而,站在权力巅峰的萧衍,却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和内敛。他依旧沉稳地处理着政务,辅佐着年轻的新帝稳定朝局,只是在回到府中,看着绕膝玩耍的明远和静姝时,那深邃的眼底,会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一次,他抱着静姝,看着窗外渐起的秋风,忽然淡淡对我说:“位置越高,越要如履薄冰。新帝……并非先帝。”
我明白他的意思。新帝感念他的拥立之功,但帝王的猜忌之心,并不会因此消失,只会随着权力的稳固而潜滋暗长。如今的镇北侯府,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更需要步步谨慎。
但无论如何,这场关乎国本、也关乎我们身家性命的巨大风暴,总算在他强有力的手腕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侯府的根基,未曾动摇,反而在新的王朝里,扎得更深,更稳。
萧衍将咿咿呀呀学语的静姝举高,小女儿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他回头看我,目光沉静而温暖。
风雨暂歇,前路犹长。但只要家在,人在,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