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哪吒认输——!!!”
对面高台上,一直紧握黄金宝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的李靖,猛地站起身,再无法保持天王的沉稳!
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隐现,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与沛然莫御的威压,让他这位历经封神大劫、统帅天兵的天王也感到了源自灵魂的战栗。
他清晰地看到,那冥河巨剑之下,自己孩儿护身法宝的光华正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元神气息都已被那纯粹的毁灭意志牢牢锁定,再无半分腾挪余地!
他的声音,如同九天神雷猛然炸裂,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惊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恐惧,轰然炸响,强行撕开了那凝固如铁、令人窒息的氛围!
“焦大圣!神通盖世!李某心服!还请……还请念在同殿为臣,收了神通罢——!!!”
最后一句,已带上了明显的恳切。
声浪滚滚,蕴含着李靖天王级别的浩瀚法力,在死寂的演武场中隆隆回荡,清晰传入每一个心神震撼、几乎僵硬的观战者耳中,也终于传入了那数千丈法相冰冷巨大、仿佛只余天道般漠然的耳廓。
那柄悬于九天、仿佛下一刻就要裁决生死、让三坛海会大神威名成为过往云烟的冥河巨剑,漆黑的剑尖在距离哪吒法相头顶不足百丈(相对那庞然剑体而言,已是毫厘之差)的空中,微微一滞,凛冽的破灭剑意稍稍凝顿,悬停住了。
千丈法相那对如同两轮深寒冰月、映照着无数星辰生灭的巨大龙目,缓缓转动,冰冷无机质的光泽微微流转,如同天穹的凝视,投向了高台上须发似乎都因急切而微微拂动、神色前所未有的紧张、甚至抛弃了部分天王威仪、显露出一丝恳求意味的李靖。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一种比死寂更深沉的静默。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那法相的俯视与巨剑的威慑下变得粘稠、缓慢。
唯有防护结界承受不住那极致威压而发出的细微“咔咔”碎裂声,以及某些修为稍浅的仙神控制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粗重喘息与牙关轻颤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仿佛过去了万古洪荒,又仿佛仅仅是心跳漏掉的一拍。
终于,那宏大、古老、冰冷、仿佛自九幽玄冥深处传来、不带丝毫人间情感的天道纶音,从千丈法相那如同山洞般的巨口中吐出,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如山岳砸落,回荡在每一个心神剧震、神魂摇曳的观战者灵魂最深处:
“既是李天王金口,焦某……遵命。”
“命”字余音,带着奇异的寒冰回响,尚在广阔的天境中袅袅盘旋。
那顶天立地、震慑八方的千丈法相,周身流转的幽蓝光华骤然变得急促,如同深海倒卷,急速向内收缩、敛去。庞然如山岭的玄冰龙躯与那肌肉虬结的上半人躯,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快速缩小、凝实。
空间随之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卸去了难以承受的重负。
眨眼之间,遮天蔽日的巨影消散,刺骨深寒退却,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如潮水般褪去。
光影明灭处,重新显露出焦富原本的模样。
依旧是一袭略显陈旧的蓝衫,下摆甚至带着常年云海漫步沾染的淡淡水渍痕迹,却纤尘不染,整洁如初。
他面容平静,甚至比之前更显出一丝淡淡的倦意,仿佛刚才那尊震撼天庭、令众神噤声的龙人法相,只是所有人共同经历的一场短暂而逼真的集体幻梦,又或是他沉睡已久、偶然泄露的一缕本源气息。那柄仿佛能斩断因果的坎源巨剑,也早已不知所踪,连一丝剑气残留都未曾留下,收敛得干干净净。
演武场上,那令人窒息、几欲疯狂的恐怖威压与冻结灵魂的毁灭杀意,彻底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劫后余生般的空旷与……淡淡的寒意残留,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的一切绝非虚幻。
唯有场中央的哪吒,仍僵硬地保持着三头八臂、诸宝环身的战斗姿态,如同一尊被瞬间冰封、失去了所有灵性与生命的彩色琉璃雕塑,凝固在原地。
他脸色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青白的直线,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所有的飞扬神采与凌厉锋芒,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更深处的震骇。
额际、鬓角,大颗大颗的冷汗尚未干涸,沿着冰冷的面颊滑落。胸膛虽在剧烈起伏,却更像是一种窒息后的本能喘息,而非战斗的律动。
他手中,那曾光芒万丈、令群魔辟易的乾坤圈、混天绫、火尖枪等法宝,此刻宝光黯淡,灵性萎靡。它们依旧环绕着主人,却不再有往日的灵动与威慑,反而像是受惊后瑟缩的宠物。
哪吒的目光,死死地、空洞地,望着不远处那个负手而立、蓝衫微拂、气息平和沉静得仿佛刚刚只是散了一场步的焦富。
眼中复杂的情绪如同暴风雨下的海面,愤怒的火焰尚未燃起就被冰冷的恐惧浇灭,不甘的浪潮撞击着屈辱的礁石,后怕的寒流席卷了每一寸神念。
而那深入骨髓、几乎烙印在真灵深处、恐怕穷尽此生也难以彻底磨灭的惊悸与……一丝他自己绝不愿承认的“敬畏”,最终将所有色彩搅浑,沉淀为一片死寂的、颓败的灰暗。
他骄傲挺直的脊梁,此刻虽未弯曲,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