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寸心在敖闰下首特意留出的位置坐下,位置与焦富斜对,隔着圆桌的大半距离。
她并未看焦富,而是将目光落在焦蟠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如同玉石相击,清越却冰冷:“你便是焦蟠?虬儿与我说了你的来历。”
她顿了顿,语气客气而周全,却带着清晰的、不容逾越的距离感,“既是一家人,便不必拘礼。在西海有何需要,可与你兄长说,或直接来寻我亦可。”
完全是招待重要且需客气对待的晚辈客人的口吻。
“是,多谢……大娘。”焦蟠有些拘谨地应道,不知该如何称呼,犹豫了一下,用了这个最正式的称谓。
敖闰坐在主位,看着下方女儿、女婿、两个外孙,尤其是新认的外孙焦蟠,心中百感交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将气氛往温馨家常上引,热情地招呼焦蟠尝尝这道“水晶鱼鳞脍”,又询问焦虬黑水河近来降雨是否调匀、水族民生如何,试图用琐碎的亲情话题冲淡那无形的尴尬与冰冷。
焦虬与焦蟠这对初次见面的兄弟,因血脉相连且都酷似父亲,天然便有亲近感。
焦虬性格宽厚,主动为焦蟠布菜,讲些四海趣闻、治理心得;焦蟠则恭敬有礼,细心聆听,对这位兄长很是尊重。
看着他们兄友弟恭,交谈渐入佳境,敖闰捋须微笑,焦富眼中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
焦富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难以控制地掠过敖寸心清冷的侧脸。看她对焦蟠温言细语,对自己却视若无物,心中那股混合着愧疚、怀念、无奈与一丝钝痛的情绪,如潮水般起伏不定,难以平息。
他知道,错在自己。如今想要弥补,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资格和勇气,都似乎在对方那冰冷的漠然下,被冻结得粉碎。他只能沉默地坐着,饮酒,吃菜,听着岳父和儿子们的对话,仿佛一个局外人。
酒过三巡,气氛在敖闰和焦虬的努力下,勉强维持着一种表面的、脆弱的融洽。至少,没有人拂袖而去,没有人恶语相向。
就在这时,一队身着彩衣、手捧托盘的蚌女,袅袅婷婷地走入苑内,奉上新一轮的羹汤与点心。
为首的蚌女容貌秀美,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色碧莹如玉、点缀着几片青翠灵蔬的“碧波凝玉羹”,小心翼翼地向敖寸心的座位走去。
就在她即将把玉碗放到敖寸心面前的案几上时,脚下不知怎地,在光滑如镜的水晶地面上微微一滑,或许是心神也被苑内微妙的气氛所影响,动作稍显慌乱!
“哎呀!”蚌女惊呼一声,手中那盛满滚烫羹汤的玉碗顿时倾斜,眼看着碗中碧莹莹、热气蒸腾的汤汁就要泼洒出来,直溅向近在咫尺的敖寸心!
事发突然,毫无预兆!那蚌女吓得脸色煞白。敖寸心也是下意识地一惊,身体向后微仰,秀眉蹙起。
电光石火之间!
坐在斜对面的焦富,甚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纯粹是身体历经无数战斗淬炼出的本能反应。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右手疾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微张,衣袖带起一股柔和却精准无比的劲力,凌空一托一卷,那即将倾覆的玉碗仿佛被无形的手掌稳稳扶住,碗中剧烈晃荡的汤汁瞬间平息。
与此同时,他左手在桌下极快地虚空一拂,一股无形的吸力已将溅出碗沿的几滴滚烫汁液凌空摄住,悄无声息地化为一缕微不可察的白气消散。
整个过程,发生在常人一眨眼的瞬间。没
有华丽的法力光芒爆发,没有声势浩大的神通显现,甚至没有带起多少风声。
只有焦富那快得超乎想象的身体动作,以及那碗本应倾洒的“碧波凝玉羹”,完好无损、平稳至极地,落在了敖寸心面前的案几上,汤面甚至没有漾起多少涟漪,依旧热气袅袅,碧色诱人。
“小心。”焦富收回手,坐回原位,只低声说了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过敖寸心刚才因受惊而微微握紧、此刻尚未完全松开的手,随即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仿佛刚才那迅疾如电、却又举重若轻的出手,只是众人的幻觉,或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整个澄心苑,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有窗外鱼群游过的细微水声,以及那碗羹汤散发出的淡淡热气,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闯祸的蚌女慌忙跪倒在地,叩首请罪,声音发颤。
敖闰从瞬间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焦富,又看了看同样怔住、目光落在面前那碗羹汤上的女儿,心中念头急转,率先打破沉默,挥了挥手,语气尽量平和:“罢了,虚惊一场,下次小心些。退下吧。”
蚌女如蒙大赦,连忙谢恩退下。
敖闰转而看向敖寸心,脸上挤出笑容,试图缓和气氛:“寸心,没吓着吧?尝尝这羹,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用南海暖玉贝的瑶柱和千年海灵芝熬了三天三夜,最是温补安神。”
敖寸心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父亲的话。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那碗完好无损、热气腾腾的“碧波凝玉羹”上。
方才那一瞬间,滚烫的热力几乎扑面而来,她确实感到了本能的惊悸。也看到了对面那个人,那快得惊人的出手。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甚至没有动用他那些闻名遐迩的神通法宝。就是那样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笨拙”的、纯粹的肢体反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
保护?
这个被她深埋心底、以为早已随着怨恨一起腐烂的字眼,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轻轻叩击着她冰封的心湖。
她依然没有抬头看焦富,但一直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对抗全世界的脊背,似乎微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放松了那么一丝丝。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