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雨夜的转移
暴雨像疯了似的砸在车顶上,声密集得像要把铁皮敲穿。林辰紧握着方向盘,雨刮器在玻璃上疯狂摆动,却只能勉强扫出片模糊的视野,车灯刺破雨幕,照亮前方被积水淹没的路面,像条望不到头的黑色河流。
后座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老支书用胳膊肘碰了碰瘸腿的二爷爷。林辰从后视镜里瞥见,两位老人蜷缩在堆满文件袋的缝隙里,蓝布衫的衣角被雨水打湿,贴在布满褶皱的皮肤上。那些文件袋里装着村民们连夜誊抄的账册副本,纸页边缘还带着墨汁未干的潮气,油墨味混着车厢里的汗味,在封闭的空间里发酵成股沉甸甸的气息。
坐稳了。林辰压低声音提醒,猛打方向盘避开路上的坑洼。车子剧烈颠簸了下,二爷爷的拐杖从腿边滑落到地板上,的一声闷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对不住,对不住。二爷爷慌忙去捡,枯瘦的手指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摸索,拐杖头的铁皮刮过脚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辰停稳车,正要回头帮忙,却听见老人突然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股陈年的铁锈味:
我那儿子,当年就是因为去镇里告周志国,被辆无牌车撞断了腿。拐杖终于被攥在手里,老人用袖子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周强放话说,再闹,就让我们家绝后。
林辰的后背猛地一凉,像被窗外的暴雨浇透了。他想起账册里记着的2020年7月,村民周大山举报强占土地,遇车祸重伤,原来那就是二爷爷的儿子。这些账册上的铅字,每个笔画都浸着血。
他们不敢再胡来了。林辰的声音很沉,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省里的调查组已经到镜州了,我们现在就去见他们。
老支书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隔着衬衫传来粗糙的力道:辰娃子,你爷爷当年护送粮票去县城,也是这样的暴雨夜。他说,越是难走的路,越要走得直。
林辰重新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混着雨声,像头在黑暗中穿行的野兽。他打开车载电台,里面正播放着气象预警:今夜镜州地区有特大暴雨,局部地区伴有雷电,请注意防范......电流声滋滋啦啦地响,像在为这场秘密的转移伴奏。
车子驶到县界检查站时,林辰的心脏突然提到了嗓子眼。红蓝交替的警灯在雨幕中闪着,栏杆横在路中间,几个穿雨衣的交警正拦车检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后的柴刀,冰凉的木柄让他稍微镇定了些。
请出示行驶证和驾驶证。交警的手电筒扫过车窗,光柱在老支书和二爷爷脸上短暂停留时,林辰看见两位老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受惊的鸟。
他一边递证件,一边快速扫视副驾驶座——那里放着份今天的《镜州日报》,头版是他接受采访的照片,标题加粗印着林辰市长:坚决叫停污染项目,守护镜州绿水青山。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般划过脑海。
同志,我们在执行公务。林辰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这两位是青溪镇的村民代表,掌握着某企业非法占地的关键证据,我们要护送他们去省里配合调查。他故意把两个字说得很重,同时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座的报纸,具体情况,报纸上都有。
交警的目光在报纸和林辰之间转了转,手电筒的光柱又扫过后座的文件袋,最终落在林辰的证件上。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雨更大了,砸在车顶上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拍门。
林市长辛苦了。交警突然敬了个礼,挥手示意抬栏杆,路上注意安全。
栏杆缓缓升起的瞬间,林辰几乎要松一口气,却听见另一个交警嘟囔:周局长刚才还打电话,说要留意一辆黑色轿车......
别多嘴。先前的交警喝止了他。
林辰踩下油门,车子冲过检查站时,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交警还在盯着他们的车,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像在流泪。周志国果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这里只是第一关。
接下来的路程,林辰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关掉车灯,借着对路况的熟悉在黑暗中穿行,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二爷爷的咳嗽声在车厢里断断续续地响,老支书用自己的蓝布衫给他擦汗,动作缓慢却透着股安稳的力量。
凌晨三点,车子终于驶进省城。雨势渐小,路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像铺了条通往黎明的路。林辰按照赵立东给的地址,把车停在省纪委招待所后门。
到了。他熄火时,听见后座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是二爷爷,老人用袖子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儿的冤屈,终于能说了......
老支书攥着林辰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辰娃子,我们把命交你手上了。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是片晒干的稻穗,这是今年的新稻,你爷爷说,种下什么,就会长出什么。
林辰把文件袋和录音笔交给接应的同志,看着老支书和二爷爷被领进招待所,佝偻的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挺拔。雨彻底停了,风里带着泥土的腥气,远处传来公鸡的啼鸣,一声接一声,像在宣告黑夜的终结。
他站在雨帘里,看着招待所的窗户亮起灯,突然想起陈阳坠楼前的最后一眼——那天的阳光也像今天的灯光一样亮,陈阳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种近乎执拗的坚定。这一刻,林辰突然明白,有些担子,一旦接了,就再也不能放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林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他心里突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辰娃......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水泡过的棉花,你爸......你爸被人带走了......
什么?林辰的声音突然变调,妈,您说清楚,谁把我爸带走了?
不知道......穿黑衣服的,说是......说是协助调查......母亲的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他们还说,让你......让你别再查了......
电话突然被挂断,忙音地响着,像重锤敲在林辰的心上。他猛地抬头看向招待所的窗户,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人影,那是老支书和二爷爷的身影。一边是需要保护的证人,一边是被抓走的父亲,天平突然在他心里剧烈摇晃。
风卷起地上的积水,打在他的裤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摸出赵立东的号码,指尖却在拨号键上迟迟按不下去——他知道,从父亲被带走的那一刻起,这场较量就不再只是为了公道,更是为了家人。
远处的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把云层染成淡淡的粉紫色。林辰握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那抹晨光,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天亮前的黑暗,最是磨人,但只要熬过去,就有太阳。
他按下了拨号键,同时握紧了腰后的柴刀。不管对方是谁,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