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间的赛跑,在逐渐狂暴的风沙中,变成了一场绝望的跋涉。身后的天际,那堵赭黄色的巨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逼近,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沙海巨神终于翻身,要将一切胆敢踏入其领域的蝼蚁碾碎、吞噬。光线急速黯淡,仿佛黄昏提前数小时降临,只是这黄昏带着不祥的浑浊与窒息感。
风不再是单纯的气流,它变成了实体,变成了无数只无形的、咆哮的巨手,疯狂地撕扯着一切。沙粒被卷到高空,密度之大,让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细小的沙尘穿透头巾的纤维,堵塞鼻腔,刮擦着喉咙,带来血腥味的干咳。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五十米,前方的沙丘在昏黄的沙幕中扭曲、变形,如同融化中的蜡像。
骆驼们发出了恐惧的悲鸣,它们本能地抗拒着前进,巨大的眼球因惊恐而布满血丝。它们宽大的蹄子深深陷入变得如同流质般的沙地,每拔出一脚都异常费力。黑胡子在前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用矮人语和通用语混杂着咒骂、鼓励和指令,拼命拉扯着领头骆驼的缰绳,试图在这片混沌中维持方向和速度。
“跟紧!他妈的跟紧我!”他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趴低!抓紧骆驼!”
赵云澜伏在颠簸的驼背上,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凭借感觉死死抓住鞍桥。袖中的星陨罗盘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近乎警告般的震动,仿佛在呼应着外界这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暴。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从那混乱的震动中分辨出罗盘是否还指向“咆哮峡谷”的方向,但外界能量的干扰太强,罗盘的反馈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选择相信黑胡子的经验和直觉。
刑泽在队伍末尾,承受着最大的风压。他半眯着眼睛,透过防沙镜死死盯着前方队友模糊的背影,确保没有人掉队。他的身体在驼背上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如同与坐骑融为一体,对抗着能将人掀飞的狂风。他的右手始终按在短刃上,并非为了应对可能的敌人,而是在这纯粹的自然伟力面前,这是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掌控感的东西。
雷娜·伊莎尔紧紧抱着驼峰,将头深深埋下。她关闭了大部分对外界的感知,因为那充斥天地的、混乱而狂暴的土与风的能量,以及其中夹杂的越来越清晰的黑暗悸动,几乎要让她的精神崩溃。她只能紧紧守护住内心那一点光明,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烛火,默念着女神的祷言,寻求着内心的宁静与庇护。
“快到了!看到那边黑色的线了吗?就是峡谷!”黑胡子突然兴奋地狂吼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绝处逢生的希望。
众人奋力抬头,透过翻腾的沙幕,隐约看到在右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比周围昏暗环境更加深邃的、蜿蜒的黑色阴影。那就是“咆哮峡谷”的岩壁!
希望带来了力量。队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驱使着同样精疲力竭的骆驼,向着那道黑色的生命线冲刺。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峡谷入口不足一里之时,风势骤然再次加剧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一道接天连地的、由沙尘构成的巨大“墙壁”,如同海啸般从侧后方压了过来!那是沙暴的前锋,最致命的部分!
“抓紧!趴下!”黑胡子的吼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剥夺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纯粹的、毁灭性的黄。飓风撕扯着,试图将人和骆驼一起卷上天空。沙粒如同密集的霰弹,疯狂击打着一切。骆驼发出凄厉的哀嚎,几乎站立不住。
赵云澜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抓着缰绳的手一阵剧痛,几乎脱手。他身下的骆驼一个趔趄,前腿跪倒在地,将他猛地向前甩去!就在他即将被抛飞出去的瞬间,一只强有力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腰带,硬生生将他拽回了驼背。
是刑泽。不知何时,他竟然从队尾移动到了赵云澜身侧。他的眼神在风沙中依旧冷静,对着赵云澜用力一点头,随即又警惕地望向四周。
就在这时,雷娜·伊莎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身下的骆驼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旋风卷得失去了平衡,连同她一起向侧方翻滚下去!
“雷娜!”赵云澜失声喊道。
距离最近的黑胡子怒吼一声,竟然从驼背上直接跃下,矮壮的身躯在狂风中如同磐石般扎稳,伸出粗壮的手臂,险之又险地拦腰抱住了滚落的雷娜,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了受惊骆驼的缰绳。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让他的脸憋得通红,独眼中布满血丝。
“帮忙!”他嘶吼道。
刑泽如同鬼魅般再次移动,瞬间来到近前,两人合力,才勉强将惊惶的骆驼和惊魂未定的雷娜稳定下来。
没有时间喘息。沙暴的主墙正在逼近,那轰鸣声如同万千雷霆在耳边炸响。
“进峡谷!快!”黑胡子声音嘶哑,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迹,显然刚才那一下让他受了些内伤。
队伍连滚爬爬,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冲进了那道狭窄的、如同大地裂痕般的峡谷入口。
就在他们踏入峡谷阴影的一刹那,身后那毁灭性的沙暴主墙,如同洪荒巨兽的血盆大口,轰然吞没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区域。岩壁之外,瞬间变成了绝对的人间地狱,能见度降至零,只有咆哮的风声和沙粒撞击岩壁发出的、如同万千厉鬼尖啸般的恐怖声响。
峡谷内,风声骤然减弱,虽然依旧有沙尘从入口处倒灌进来,但相比外面的炼狱,这里简直堪称天堂。
众人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靠着岩壁,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全身。骆驼们也跪伏下来,浑身颤抖,发出低低的呜咽。
他们找到了避难点,在最后关头,从沙漠之怒的獠牙下,抢回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