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上,千里云层尽染金灰二色。
金者,太乙庚金焰焚天煮海,九轮人造太阳虽已坠落,但余威仍在空中凝聚成永不熄灭的金色火云。火云翻涌间,无数庚金锋芒如雨倾泻,将海面切割出万千沟壑。
灰者,锁魂死气冻结时空,九道粗大的灰色锁链纵横交错,每一条锁链上都缠绕着数以万计的扭曲魂影。那些魂影发出无声的哀嚎,声音汇聚成直击神魂的尖啸,连空间都在这尖啸中寸寸龟裂。
金与灰的交界处,两道人影正在展开一场超出寻常修士理解范畴的战斗。
不,那已不能称之为战斗。
而是……法则的碰撞,大道的争锋!
太史燎手持庚金火戟,每一戟劈出都带着“斩断”与“焚尽”的法则真意。戟锋所过之处,灰色锁链应声而断,但断开的锁链又会迅速再生,仿佛无穷无尽。
锁魂殿主阴无命则立于九链中央,双手不断结出诡异的魂印。他每一次印诀变化,九道锁链的攻势便诡异一分——时而虚实转换,时而分化万千,时而又凝聚成一座囚天锁地的灰色牢笼,要将太史燎彻底困杀。
两人皆未动用花哨的招式。
因为到了造化期这个层次,寻常神通已无意义。比拼的是对自身“道”的理解深度,是对天地法则的掌控程度,更是神魂本源的坚韧强度。
轰!
庚金火戟与一道锁链正面碰撞。
没有声音。
只有一圈黑白二色的冲击波无声扩散开来。冲击波所过之处,空间如同镜面般层层碎裂,露出下方幽暗的虚空乱流。海水在冲击波下瞬间蒸发,露出深达千丈的海底岩床,岩床又在高温中熔化成滚滚岩浆。
百里外观战的两派修士无不色变,纷纷再度后撤。
这就是造化期!
一击之威,改天换地!
“太史燎,你还能撑多久?”阴无命的声音干涩依旧,但其中却多了一丝戏谑,“焚天大阵已耗去你匠神山三百年积累,万剑匣解封更抽空了低阶弟子灵力。此刻你每与我交手一招,都在消耗自身本命真元。而我……有锁魂殿万载积累的魂源支撑,可与你战至天荒地老。”
太史燎没有回答。
又是一戟劈出,将三道缠绕而来的锁链震开。
但阴无命说得没错。
他确实在消耗本命真元。
造化期强者虽然灵力浩瀚如海,但本命真元却是神魂与肉身融合后产生的根本力量,每损耗一分都需要漫长岁月才能恢复。若真元耗尽,轻则境界跌落,重则身死道消。
可太史燎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他余光瞥向铸神峰方向。
那里,养魂室内,还有两个年轻人正在生死边缘挣扎。
那里,有父亲临终前托付的希望。
那里,有天兵阁传承万载的器道火种。
“阴无命。”太史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囚天殿觊觎混沌容器,是为了破开当年四族联手施加在你们身上的‘血脉禁咒’,对吧?”
阴无命瞳孔微微一缩。
“看来我说中了。”太史燎冷笑,“万年前蚀魂族被放逐归墟,血脉中被打入禁咒,无法真身大规模降临此界。你们建立囚天殿,搜罗特殊体质、拘役古老神魂,便是想找到破咒之法。而混沌容器……或许就是那柄最合适的‘钥匙’。”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阴无命语气转冷,“既然如此,就更该明白,此子我囚天殿志在必得。你护不住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太史燎眼中金焰暴涨,“而且……你真以为,我匠神山万年传承,只有明面上这些手段?”
话音落,他忽然弃戟!
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印诀。
那印诀并非天兵阁传承的器道手印,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接近天地本源的……“祭”印!
“以我太史燎之名——”
太史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启‘匠神祭坛’,请‘祖器’——现世!”
轰隆隆隆!!!
整座铸神峰,剧烈震动!
不是之前开启焚天大阵时的那种震动,而是整座山峰从内部开始……解体!
峰体表面的岩石层层剥落,露出下方暗金色的金属结构。那结构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每一枚符文都散发着跨越万载岁月的沧桑气息。
更惊人的是,随着岩石剥落,九根通天彻地的金属巨柱自山体中缓缓升起!
每一根巨柱都高达万丈,柱身缠绕着不同颜色的火焰纹路——赤红、金黄、靛蓝、青碧、纯白、漆黑、紫电、银霜、灰蒙。
九色火焰,对应天地九大本源!
“这是……”阴无命脸色首次大变,“九极镇世柱?!不可能!这东西在上古‘镇魂之战’后就应该全部损毁了!”
“我天兵阁祖师,当年便是‘镇魂之战’的参战者之一。”太史燎立于九柱中央,周身气息与九柱共鸣,声音恢弘如天神,“战后,祖师收拢残存的三根镇世柱碎片,以毕生修为重铸,又耗费千年时间补全其余六柱。九柱成时,祖师立下誓言——此柱永镇匠神山,非灭门之祸不动用。”
他看向阴无命,眼神冰冷:“今日,你囚天殿欲灭我道统,那便……尝尝九极镇世的滋味吧!”
九柱同时爆发!
九色火焰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覆盖方圆千里的巨网。巨网中央,一点纯粹到极致的光芒开始凝聚。
那光芒无形无质,却让阴无命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镇魂之光……你们竟然保留了镇魂之光的炼制方法!”阴无命嘶声厉吼,再不保留,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精血化作漫天血雾融入九道锁魂链。
锁链疯长、膨胀,化作九条横亘天际的灰色巨龙,咆哮着扑向九极镇世柱!
他要在这道镇魂之光完全凝聚前,毁掉祭坛!
但,晚了。
巨网中央的那点光芒,已凝聚成形。
它看起来只是一点米粒大小的白光,但当它出现的刹那,整片天地都安静了。
风停,浪止,云滞。
连时间都仿佛凝固。
然后,那点白光,轻轻一闪。
没有声音。
没有冲击波。
什么都没有。
但九条灰色巨龙,却在白光闪过的瞬间,齐齐僵住。
下一刻,巨龙身躯从头部开始,寸寸崩解、消散,如同沙雕遇到潮水,无声无息地化为虚无。
连带着巨龙内部蕴含的亿万魂影,也在白光中净化、超度,化作点点灵光消散于天地间。
阴无命闷哼一声,七窍同时渗血!
九道锁魂链是他的本命法宝,与神魂相连。此刻锁链被毁,他的神魂也遭受重创!
“你……”他死死盯着太史燎,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竟敢……毁我至宝……”
太史燎脸色同样苍白。
催动九极镇世柱,凝聚镇魂之光,消耗的是他的生命本源。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寿元正在飞速流逝,至少折损了五百年!
但值了。
因为阴无命已受重创,短时间内再无威胁。
然而就在此时——
“殿主!”
锁魂殿中,突然飞出三道灰影!
那是三名一直隐藏在殿中的融天巅峰长老,此刻见殿主受创,再也按捺不住,同时出手!
三人联手,祭出一面血色魂幡。魂幡展开,化作一片覆盖百里的血海,血海中浮现出无数狰狞鬼脸,发出凄厉尖啸,直扑太史燎!
这是“万魂血海幡”,囚天殿另一件镇殿之宝,需以十万生灵魂魄祭炼方能大成,威力虽不如锁魂九链,但阴毒诡异犹有过之!
太史燎刚催动完镇魂之光,正是最虚弱的时候。面对这片血海,他只能勉强撑起庚金护罩,但护罩在血海侵蚀下迅速黯淡。
眼看就要被血海淹没——
东方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
那叹息声很轻,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紧接着,一道青碧色的流光破空而至,速度快到超越了空间的概念,几乎是叹息声落下的瞬间,便已出现在战场中央。
流光散去,露出一名青袍老者的身影。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慈和,手持一根碧玉拐杖,拐杖顶端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青碧色宝玉,宝玉中有一簇火焰静静燃烧——乙木青炎本源!
他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扎根虚空万古的青松,周身散发着浩瀚如海的生机。
血海在触及他身周三丈时,便自动分开、避让,仿佛遇到了天敌。
“姜……姜老怪?!”阴无命失声惊呼。
神农谷谷主——姜无量,竟在此时亲临南海!
姜无量没有理会阴无命,而是先看向太史燎,眉头微皱:“燎小子,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连寿元都烧了五百年,你爹要是知道了,非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揍你不可。”
语气看似责备,却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太史燎见到姜无量,终于松了口气,苦笑道:“姜叔,您再晚来一步,侄儿怕是要去见我爹了。”
“胡说八道。”姜无量瞪了他一眼,手中碧玉拐杖轻轻一顿。
嗡——
一圈青碧色的波纹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血海迅速褪色、净化,那些狰狞鬼脸在波纹中露出解脱之色,化作缕缕青烟消散。不过三息时间,百里血海已被净化一空!
三名融天巅峰长老齐齐喷血,手中万魂血海幡寸寸碎裂!
“这……这是什么神通?!”一名长老惊恐道。
“不是神通。”姜无量淡淡道,“只是生命本源对死亡秽物的自然净化罢了。你等修炼这等伤天害理的邪术,迟早遭天谴。”
他这才转身,看向阴无命。
“阴殿主,百年不见,你的手段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姜无量语气平和,但话中锋芒却让阴无命脸色更加难看。
“姜谷主,这是天兵阁与我囚天殿的私怨,你神农谷也要插手?”阴无命咬牙道。
“私怨?”姜无量笑了,“你囚天殿勾结北冥府、合欢宗,三方围攻匠神山,这叫私怨?况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冷意:“你囚天殿这些年暗中掳掠我神农谷外门弟子、盗取药园灵草、甚至试图潜入‘乙木秘境’,这些账,老夫还没跟你算呢。”
阴无命心中一沉。
他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
一个受创但仍有底牌的太史燎,加上一个状态完好的姜无量,他绝无胜算。
更别说,远处还有四海商会的舰队虎视眈眈。
“好……好得很。”阴无命擦去嘴角血迹,眼神阴毒地扫过太史燎与姜无量,“今日之辱,我囚天殿记下了。他日必百倍奉还!”
说完,他身形化作一道灰光,卷起残存的锁魂殿长老,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那座巨大的锁魂殿虚影,也随之缓缓隐去。
南海,终于恢复了平静。
姜无量这才转身,仔细探查太史燎的伤势,眉头越皱越紧:“本源受损,寿元折损,神魂有暗伤……你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青碧色的丹药,塞入太史燎口中:“这是‘乙木生生丹’,先稳住伤势。具体的等回去再说。”
太史燎服下丹药,感觉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在体内化开,伤势顿时稳住。他苦笑道:“姜叔,您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说十日后才开炉炼丹吗?”
“我再不来,你这匠神山就让人拆了。”姜无量没好气道,“四海商会传讯说你们这边打起来了,还牵扯到囚天殿。我与你爹是过命的交情,与你小子也算看着长大的,能不来?”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而且……四海商会提到,你们这里有个年轻人,身怀‘镇魂’气息?”
太史燎心头一震,点头:“是,他叫江澈。此刻正在养魂室疗伤,与他一起的还有他的道侣苏姑娘,伤得更重。”
“苏姑娘……可是镜湖殿苏星河的女儿?”姜无量问。
“您知道?”
“苏星河当年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他镜湖殿的‘镜花水月’体质颇为特殊,我曾想邀他来神农谷探讨大道,可惜……”姜无量摇头叹息,“后来听闻镜湖殿被焚天谷所灭,只余一女幸存,想来便是这位苏姑娘了。”
他看向铸神峰方向:“带我去看看。若真是故人之后,老夫更不能袖手旁观。”
太史燎点头,与姜无量一同飞向养魂室。
两人离去后,南海之上,四海商会的舰队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云裳夫人立于舟首,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神农谷主亲临……看来天兵阁与神农谷的联盟,比外界传闻的更加牢固。”她轻声自语,“不过这样也好。有姜无量在,江澈和苏芸……应该有救了。”
养魂室内。
铁洪已到了极限。
他维持庚金镇魂阵已近两个时辰,灵力即将耗尽。而苏芸的状态,却仍在恶化——她身体表面的镜面裂纹已蔓延至胸口,虚化的范围越来越大,呼吸微弱到几乎消失。
江澈虽然眉心光芒持续闪烁,化解了自身识海中的锁魂咒印,但对苏芸的帮助却微乎其微。两人的伤势性质不同,江澈的力量只能克制咒印,却无法治愈道伤。
“撑住……一定要撑住……”铁洪咬牙苦撑,嘴角已渗出鲜血。
就在这时,室门开启。
太史燎与姜无量并肩走入。
“铁洪,退下休息。”太史燎一眼看出铁洪状态,挥手打出一道金光将他护住。
铁洪如释重负,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无量则直接走到玉床边,目光先落在江澈身上。
“混沌容器……三种源火……还有这眉心封印……”他眼中闪过讶异,但并未深究,而是将注意力转向苏芸。
一看之下,他脸色顿时凝重。
“道伤爆发,叠加锁魂咒印,体质本源崩溃,肉身虚化……”姜无量每说一个词,语气便沉一分,“这丫头……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伸出右手,食指轻点苏芸眉心。
一缕青碧色的乙木青炎本源之力,缓缓注入。
然而。
苏芸体内的道伤与锁魂咒印,竟同时爆发,将那缕乙木之力狠狠排斥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排斥引发了连锁反应——她身体的虚化速度,骤然加快!
“不行!”姜无量脸色一变,连忙收手,“她的体质与伤势已形成一种脆弱的平衡,外力贸然介入,只会加速崩溃!”
太史燎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姜无量沉思片刻,忽然看向江澈。
“或许……关键在他身上。”
“江澈小友?”太史燎一怔。
“你方才说,这丫头是为了分担他的压力,才导致道伤爆发。”姜无量缓缓道,“而他的体内,有一股能克制锁魂咒印的力量。既然如此……何不以他为‘桥梁’,将我的乙木生机之力,间接导入她体内?”
他看向太史燎:“但这需要他清醒,并且全力配合。以他现在的状态……”
话音未落,玉床上,江澈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中,混沌真意流转,虽然虚弱,却已恢复了意识。
“前辈……”江澈声音沙哑,看向姜无量,“救她……无论什么方法……我都配合……”
姜无量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