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无痕的激动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他紧盯着江澈,声音因为紧绷而略显沙哑:“江兄,你当真有把握?那天阶丹药……”
“不是完整的破境丹或养魂丹。”江澈打断他,神色平静如常,“是我自己琢磨的一个取巧方子。药效在于梳理本源、催化灵机,对根基扎实却卡在瓶颈的人有用,对神魂损耗也有温和滋养之效。论药力,比不上真正的天阶上品,但胜在所需药材不算绝迹,炼制难度也低些。拿来应付天机阁的‘要求’,或许可行。”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寻常,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可话里的内容却让剑无痕心跳如擂鼓。简化版天阶丹?自己琢磨的方子?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可江澈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需要什么?”剑无痕立刻问。
江澈没说话,直接取出一枚空白玉简贴于额前,片刻后递过去。剑无痕接过,神识一扫,眉头先是微皱,随即渐渐舒展。清单上的药材确实珍贵,有几味甚至堪称罕见,但正如江澈所说,并非完全绝迹之物。以剑家在流云城的势力,花些代价,应当能凑齐。
“给我两个时辰。”剑无痕收起玉简,斩钉截铁,“我亲自去办。”
就在这时,花厅外传来一道略显苍老、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少主,何事如此急切?”
一位身穿深紫色丹师袍、须发花白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他先对剑无痕草草一礼,目光便如钩子般钉在江澈身上,上下打量,眼中的审视和怀疑毫不掩饰。这是剑家供奉的首席炼药师,林阑,地丹师巅峰,卡在这个门槛已经近三十年。
“林大师。”剑无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位是我故友江澈。关于天机阁所需丹药,江兄或许有办法。”
“办法?”林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训斥的语气,“少主!天阶丹药非同儿戏!老夫浸淫丹道一百七十载,尚且不敢轻言炼制,这位……小友,”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年岁几何?师承何处?炼制过几炉天阶丹?凭何敢夸此海口?”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江澈里外剖开看个清楚。天机阁的要求压得他这些时日寝食难安,数次尝试皆告失败,此刻突然冒出个毛头小子说要接手,这简直是在他脸上狠狠扇耳光。
江澈抬眼,淡淡看了林阑一眼:“林大师。丹道一途,达者为先,不在年齿。我站在这里说要炼,便是我的底气。成或不成,炼过便知。总比坐在这里,一筹莫展要强。”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林阑最痛的地方。他老脸涨红,指着江澈“你”了半天,却反驳不出一个字。剑无痕的眉头皱得更紧,虽然觉得林阑态度欠妥,但对方毕竟是家族老人,不好当面斥责。
林阑胸膛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怒火,转向剑无痕,语气放缓,却暗藏机锋:“少主,非是老夫多疑。只是天阶丹药炼制,关乎我剑家存续,药材更是珍贵无比。若任由不知底细之人胡乱尝试,万一失败,损耗药材事小,耽误了向天机阁交代的期限,事大啊!”
剑无痕沉吟。林阑的话不无道理,天阶药材收集不易,确实经不起浪费。
江澈却像是没听到林阑的话,对剑无痕道:“无痕兄若信我,便按方备药。两个时辰后,我来开炉。”
他的目光坦然,没有急切,也没有讨好,只有一种沉静的自信。剑无痕看着这双眼睛,想起当年在万劫试炼场,眼前这人就是以这般姿态,一次次打破常理。他心一横,对林阑道:“林大师,我意已决。药材之事,我亲自督办。” 说罢,不再给林阑开口的机会,拿起玉简便大步向外走去。
林阑僵在原地,看着剑无痕的背影,又看向神色平淡的江澈,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阴鸷取代。他垂下眼皮,遮住眸底翻涌的暗色,对着江澈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扯了扯嘴角。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神农谷。
乙木生机如温泉般浸润的玉台上,苏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和虚弱感还未完全清晰,她的手已下意识向身旁摸去——空的。
她猛地坐起,动作牵动了尚未痊愈的本源,一阵眩晕袭来,脸色白了白。环顾四周,只有木婉清坐在不远处打坐调息。
“婉清姐……”苏芸的声音干涩沙哑,“澈哥呢?”
木婉清睁开眼,目光有些闪躲,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推开,姜无量缓步走入。他看着苏芸焦急苍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姜前辈,江澈在哪?”苏芸直接问道,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执拗。
“他走了。”姜无量没有隐瞒,“去了中土神洲。”
简单的几个字,像冰锥刺进苏芸心里。走了?去中土?没有告诉她?她就这么被留下了?一股混杂着受伤、愤怒、恐慌的情绪轰然冲上头顶。
“他……”苏芸掀开身上的薄被,就要下床,“我去找他!”
“苏姑娘!”姜无量抬手虚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阻止了她,“你的伤势未愈,本源与那死气尚在拉锯,此时妄动灵力,前功尽弃不说,恐伤及根本!”
“那他也……”苏芸的声音哽住,眼圈瞬间红了,“他也该告诉我一声!他就这么……丢下我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颤抖的哭音。
姜无量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放缓了语气:“江小子并非丢下你。他将你留在这里,正是因为神农谷相对安全,有最好的条件助你恢复。他此去中土,前路凶险未卜,带着伤势未愈的你,才是真正的拖累和危险。他留下音玉,让我转告你,好好养伤,等他回来。”
“我不要等!”苏芸摇头,泪水终于滚落,“他在哪都会有危险!我要去找他!我现在就要去!” 她体内镜花水月体质的力量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隐隐流转,竟暂时冲开了姜无量的气机封锁,踉跄着就要往外冲。
姜无量看着她倔强决绝的背影,深知此刻再多的劝说都已无用。他指尖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再次强行阻拦,只是沉声道:“你若执意要去,便去吧。记住,保全自身,才是对他最好的帮助。他此刻,应在云荒域流云城方向。”
苏芸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身影已化作一道月白色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静室,冲出了神农谷,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姜无量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轻轻摇头:“情之一字……也罢,各有缘法。”
……
流云城,剑家花厅。
江澈刚与剑无痕敲定几个炼丹细节,一直倚在窗边、看似慵懒赏景的璃幽,忽然耳朵轻轻一动。她转过身,狐眸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看向江澈,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小弟弟,你那倔脾气的小女友……好像追过来了哦。速度还不慢,不过气息乱得很。”
江澈身体猛地一僵,手中刚拿起的茶杯顿在半空。芸儿?她醒了?还追来了?胡闹!她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
他霍然起身,甚至来不及对剑无痕详细解释,只匆忙丢下一句:“无痕兄,我需出城片刻,药材备齐后传讯于我!”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掠出厅外。
璃幽轻笑一声,对还有些懵然的剑无痕摆了摆手,月白裙摆摇曳,身影如轻烟般随之消失。
剑无痕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奈摇头,但眼神却更加坚定。能让江澈如此失态匆忙的,想必是他极为重要之人。这等人物,值得他剑无痕全力信任一次。他收敛心神,立刻招来心腹,亲自去督促药材收集。
……
流云城西北,荒原上空。
苏芸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灵力近乎枯竭,胸口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全凭着一股“要找到他”的执念,她才能继续压榨着最后一丝力气飞行。
就在她眼前发黑,身形摇晃欲坠的刹那——
前方不远处的空间,突兀地荡漾开一圈涟漪,随即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撕开一道幽深的裂缝!裂缝边缘,灰色的混沌气流与锐利的金色光屑交织湮灭。
两道身影从那空间裂缝中并肩踏出。
江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月白色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窒。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如何下意识与璃幽配合撕开了空间,身形已如瞬移般出现在苏芸面前,在她彻底脱力坠落的瞬间,伸出手臂,将她稳稳接进怀里。
熟悉的清冷气息,混合着长途奔袭的汗水与淡淡的血腥味,盈满鼻端。怀中身体轻得让他心惊,颤抖得让他心慌。
苏芸落入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崩断。所有的委屈、害怕、愤怒、思念,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攥住江澈胸前的衣料,将脸埋进去,呜咽出声,断断续续地控诉:
“为什么……江澈……你为什么……又丢下我……混蛋……”
每一声哽咽都像砸在江澈心上。他收紧手臂,将她完全圈在怀里,下颌抵着她汗湿的发顶,声音沙哑得厉害,一遍遍低喃:“对不起……芸儿,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感觉到她体内气机的混乱和本源的虚弱震荡,更是心急如焚,连忙将最为温和精纯的混沌真意缓缓渡入,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
璃幽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在几步外停下,双臂环胸,看着眼前紧紧相拥、仿佛世界只剩下彼此的两人。她脸上惯有的慵懒笑意淡了些,狐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她轻轻“啧”了一声,别开脸,望向远处地平线上将落的残阳,仿佛那景色格外迷人。
过了好一会儿,苏芸的哭声才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泣。她依旧把脸埋在江澈怀里,不肯抬头,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准……再丢下我。”
江澈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更加用力,心头又软又涩。他知道,这次说什么让她回去的话都没用了。他叹了口气,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微凉汗湿的额角,低声道:“好。但你要答应我,接下来一切必须听我的,绝对不能再这样不顾性命地乱来。先把伤养好。”
苏芸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攥着他衣服的手这才稍稍松了些。
江澈抬眼,看向一旁的璃幽。璃幽也正好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挑了挑眉,嘴角又挂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她会追来。
江澈对她微微颔首,无声表达了谢意。若不是璃幽敏锐感知并协助破开空间,他未必能这么及时接到苏芸。
“我们先回城。”江澈对两人低声道,小心地半揽半抱着苏芸,准备返回流云城。苏芸现在的状态,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调息。
……
而在他们离开剑家后不久,流云城一条僻静无人的暗巷里。
奉命去采购药材的李管事,眼神空洞地站在巷子深处,一动不动。他的后颈处,贴着一张与肤色几乎无异的灰色符纸。
林阑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对面,手中捏着一个刚刚用自身精血和一丝丹火凝成的暗红色诡异符傀。他将符傀按入李管事微张的口中,那符傀化作一道暗流,迅速没入其体内。
李管事身体剧烈一颤,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他自己的神采彻底熄灭,变得如同精心雕琢的木偶。
林阑这才从怀中取出另一枚玉简,正是江澈那份丹方清单的复刻版。他指尖凝聚起一缕极其细微、温度却高得惊人的丹火,小心翼翼地在玉简上几处关键药材的“年份”描述上灼烧、改动。又将一味用于平衡药性、防止冲突的辅药“玉髓芝”,替换成了药性相似、却多了几分燥烈、在高温下极易与另一味主药“寒星草”产生剧烈排斥的“赤阳参须”。
做完这一切,他将改动过的玉简塞进李管事僵硬的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吐出几个晦涩的音节。
李管事身体再次一颤,眼神依旧空洞,动作却恢复了流畅自然。他转身,迈着与平时无异的步伐,朝着城中最大的药材商行“百草堂”走去。
林阑看着他消失在巷口,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冰冷而得意的笑容。
“自学成才?简化天阶丹方?”他低声自语,声音阴寒,“小子,老夫就帮你一把,让你的‘简化’丹方,变得更‘热闹’些。炸炉?药性反噬?身败名裂?呵呵……老夫等着看你的好戏。”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严肃刻板,从容地走出暗巷,汇入街上的人流,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者。
夕阳的余晖将流云城的屋瓦染成金色,喧嚣的市井声掩盖了暗巷里发生的一切。希望与阴谋,重逢与算计,在这座通往中土神洲的边城里,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