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戴着一副塑料框眼镜的刘文斌立刻凑趣,他伸手指着许三多放在床头那个洗得发白、边角还沾着点干涸泥印的旧帆布包,语气夸张:“军哥说得太对了!瞧这包上的泥点子,
嘿,怕是来的时候一路踩着田埂、蹚着泥水过来的吧?我说许三多,是吧?听说你们那儿,晚上是不是还得点煤油灯看书?电灯都稀罕吧?”
许三多正铺床的手猛地一顿,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粗糙的床单边缘,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火燎了一样。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试图解释:“我家……我家早就通电了,有……有电灯的。”
“有电灯又咋样?”陈军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两步,肩膀故意重重地撞了一下许三多的胳膊,撞得他身子一歪,“山旮旯里的电灯,那电压稳不稳当?能跟咱们城市的比?怕不是亮起来跟萤火虫屁股似的,忽明忽暗,也就够你们凑合着瞅瞅课本上的字儿!”
他嗤笑一声,语气更加轻蔑,“再说了,跳级考进来又能咋样?摸底考拿个满分又能证明啥?山里的教学底子,谁不知道?迟早得露馅!我就不信,你们这帮从泥地里爬上来的,能在这重点高中一直考第一。”
成才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反驳,身旁的伍六一已经猛地往前踏出一步。他个子高大,虽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但挺直的脊梁和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硬气。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眼神像两把小锤子,直直砸向陈军和刘文斌,声音洪亮,带着压抑的怒气:“说完了没有?哪儿来的那么多屁话!我们从哪儿来,家里啥条件,跟你们有半毛钱关系吗?考试成绩是凭我们自己本事,一笔一划考出来的!不像有些人,本事没有,就会躲在背后嚼舌根子!”
“哟嗬?脾气还不小?”刘文斌挑眉,故意拉着长音,上下打量着伍六一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打扮,“怎么着?这就被戳到肺管子了?
我跟军哥可是正儿八经的城市户口,土生土长!这省重点高中,本来就该是我们这样的城里孩子待的地方。
你们这些从山沟沟里钻出来的,占了名额就偷着乐吧,还考个满分出来显摆,怕不是考试的时候,眼睛长得比别人长点?” 这话里的暗示,极其恶毒。
“抄?”成才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双手抱在胸前,眼神明亮,只有一股被激怒后更加锐利的锋芒,“有本事,下次考试你也抄个满分给我看看?
开学那次测试,监考老师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你倒是给我表演一个怎么抄?自己没那个本事考高分,就红眼病犯了嫉妒别人,显得多下作!”
“嫉妒你们?”陈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直了身子,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引得宿舍里其他几个原本在默默整理东西的同学也看了过来,宿舍里的空气瞬间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我们用得着嫉妒你们这群‘山炮’?我告诉你们,在这省重点,光会死读书、做几道题屁用没有!人脉、关系、眼界、见识,你们有吗?将来毕业了,分配工作,还不是得滚回你们那穷山沟里,跟着爹娘一起刨地球?”
刘文斌立刻跟着起哄,故意把“山炮”这两个字咬得又重又响,充满了侮辱性:“就是!军哥说得对!我听说你们那儿,连辆像样的自行车都少见吧?
出门不是靠两条腿,就是坐那种浑身乱响、冒着黑烟的破三轮?跟我们家的‘永久’‘飞鸽’二八大杠比,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说,你们是不是头一回住这么亮堂、这么气派的楼房宿舍?
会不会用那个一拧就出水的自来水龙头啊?可别到时候使劲拧,把龙头给拧坏了,你们那点家底,赔得起吗?”
许三多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手指死死抠着床单上的一个线头,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他使劲咬着下唇,才没让它们掉下来。
他想起临走时,二和哥拍着他肩膀叮嘱的话:“三多,到了城里,少说话,多听多看,专心学习,别惹事……”可是,这些刺耳的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伍六一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你们他妈的再敢说一句‘山炮’试试?!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们是山里来的怎么了?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比你们这些仗着爹妈、游手好闲、只会满嘴喷粪的玩意儿强一百倍!”
“怎么着?还想动手啊?”陈军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甚至还往前顶了顶胸膛,“我告诉你们,在这106宿舍,我们俩说了算!识相点的,就老老实实缩着脖子做人,少在我们面前晃悠碍眼!不然,往后有你们好果子吃!”
成才一把拉住几乎要冲出去的伍六一,用眼神示意他冷静。然后他转向陈军和刘文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十足轻蔑的弧度:“我们没兴趣跟你们在这儿耍嘴皮子。但是你们俩给我听好了,别以为有个城里户口就高人一等!
在这学校里,最终说话的是成绩,是分数!将来谁能真正有出息,走着瞧!还有,以后再敢故意找茬,欺负三多,别怪我们把事情闹大,看谁最后下不来台!”
陈军被成才这冷静而充满威胁的眼神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但嘴上不肯认输,他“呸”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不客气?吓唬谁呢?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几个山炮能翻起什么浪花!等着吧,迟早让你们明白,山里娃在城里,就是低人一等,就是没地位!”
说完,他拉着刘文斌,故意晃到宿舍另一边,用足以让全宿舍都听到的音量,大声谈论起城里新开的录像厅、百货大楼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父母单位发的各种稀罕票证,时不时爆发出夸张而刺耳的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歧视和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