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王一被一阵钥匙插进门锁的响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看向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五十分，比约定的五点半早了不少，他心中一喜，以为是许知夏提前下班了。
房门打开，许知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色有些紧绷，呼吸微促，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省行食堂标识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一次性饭盒。
“王一！”她看着王一，话语里夹杂着明显的歉意和些许的慌乱，“你……你饿了吗？我……我赶紧先回来给你送点饭。”她快步走进来，将塑料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语速很快，“对不起，王一，刚才副主任过来通知我，说蔡行长晚上要请一位重要的客户朋友吃饭，要我……要我一起参加。”
王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消失，“什么？现在？不是约好一起吃晚饭看电影吗？”他感到巨大的失望和隐隐的不快。
许知夏上前一步，抓住王一的胳膊，满是安抚和无奈：“哎呀，是约好的呀！可我也没想到会临时有安排。可是……王一，我刚当上秘书不久，领导安排的应酬……我真的不好推辞。”她看着王一紧锁的眉头，带着点恳求接着说，“理解我一下，好不好？工作为重嘛……而且，蔡行长说这位客户很重要，关系到省行的一个大项目。我就去吃个饭，尽量早点回来，好不好？你看，我怕你饿着，特意先去食堂给你打了饭菜回来。”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塑料袋：“都是你爱吃的！红烧排骨、清炒时蔬，还有米饭。你先吃着，别等我。我……我尽量快些脱身。”她的眼神显出小心翼翼，观察着王一的表情。
王一看着塑料袋里热气腾腾的饭菜，又看看许知夏略显紧张的脸，心头五味杂陈，他理解她的处境，那个工作为重的说辞也无可辩驳，但那份被临时取消约会的失落感和对应酬二字的本能抗拒，让他胸口堵得难受。他沉默了几秒，最终闷闷地问了一句：“那……要喝酒吗？”他听闻银行这种应酬场合，酒自然是免不了的。
许知夏身体稍微怔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摆手：“不会不会！就是陪客户吃个饭，聊聊天。我一个女孩子，喝什么酒啊！放心吧！”她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像是急于离开，匆匆走到门口，“那我先过去了！司机还在楼下等着呢！你乖乖吃饭，等我回来！”她拉开门，回头又给了王一一个略显仓促的笑容，“等我啊！” 她不敢再看王一的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拉开房门，高跟鞋“笃笃笃”的急促声响迅速消失在楼道里。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王一和茶几上那份还冒着热气的饭菜，那诱人的香气此刻却让他毫无胃口。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塑料袋上凝结的水汽，耳边回响着许知夏那句“不会不会”，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而焦灼，墙上的挂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挪动，从五点走到六点，从六点走到七点，七点半，八点……窗外，晋安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夜空染成暧昧的紫红色。茶几上的饭菜早已冰凉，凝结的油脂浮在表面，油腻而毫无生气。王一在不大的客厅里踱步，从窗口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回窗口，每一次楼道传来脚步声，他都很认真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焦躁如同细小的蚂蚁，慢慢啃噬着他的耐心，他想起颁奖晚会那晚蔡仕德肆意挥洒的派头，想起小刘略带神秘的八卦，想起许知夏搀扶他时吃力的背影……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与眼前这无尽的等待叠加在一起，化作一股越来越难以压制的烦闷和担忧。
九点四十分。楼道里终于传来一阵踉跄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在锁孔里胡乱捅动的响声，王一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许知夏满脸酡红，眼神迷离涣散，整个人几乎站不稳，身体摇晃着靠在门框上。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了几缕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藏青色西装外套的扣子松开了两颗，里面的真丝吊带背心领口也有些歪斜，她看到王一，咧开嘴想笑，笑容却显得僵硬而吃力。
“王……一……”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我……我回来……”话未说完，她猛地用手捂住嘴，身体向前一倾。
王一心头剧震，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知夏！”他看着她这副模样，担忧马上被一股强压下去的怒火取代。
许知夏挣脱他的搀扶，踉跄着冲向卫生间，“哇——”地一声，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刺鼻的酒味混合着食物的酸腐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小小的空间，她弯着腰，肩膀随着呕吐的动作剧烈抽搐，长发垂落下来，狼狈不堪。
王一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迅速跟进去，一手扶住她抽搐的肩膀，一手轻拍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好受些。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清水递到她嘴边：“漱漱口……知夏，漱漱口……”言语中显露出无法掩饰的心疼和压抑的怒气。
许知夏接过水杯，胡乱地漱了几下口，又趴在马桶边干呕了几声，才虚弱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她眼神涣散地看着王一，喃喃道：“没……没事……我没喝……喝多少……真的……”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感袭来。
王一不再说话，只是沉默而坚定地半抱着她，几乎是将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承担起来，费力地把她从冰冷潮湿的卫生间瓷砖上架起，一步一步挪向房间。许知夏的身体软得像一滩泥，脚步虚浮，完全依靠着王一的力量在移动，她仿佛还残留着最后的意识，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对……对不起……王一……我没……没想喝……”
终于把她放到柔软的床上，王一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许知夏像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一沾枕头，意识便迅速沉沦，嘴里仍含糊地嘟囔着：“不喝了……再也不喝了……”，眼皮沉重地合上，满是酒气的呼吸变得粗重，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王一站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灯光下她苍白憔悴的睡颜，额角的碎发被冷汗黏住，精致的妆容被汗水和呕吐时的泪水弄得有些花，那套庄重的行服套装沾上了酒渍和呕吐物的秽气，此刻裹在她身上，不再是干练的象征，倒像是一种无言的讽刺和负担。
他攥紧了拳头，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再次升腾，这就是“不会喝酒”？这就是“客户应酬”？这就是她为之拼命、为之牺牲两人宝贵相聚时间的工作？蔡仕德那张充斥着掌控笑容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无声的嘲弄。
然而，看着许知夏即使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她因难受而蜷缩的身体，那股怒火又迅速被更深沉的心疼所覆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需要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