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家发确实信守了他的承诺,自打那晚的“桃园结义”后,他仿佛换了个人,再也没有找任何借口请假或缺课。
下午的技能练习课上,总能看见他皱着眉头,和那把不太听话的算盘较劲,或者手指翻飞地练习点钞。
他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技能测试的成绩单上,红叉越来越少,分数稳步提升,已经能稳稳地保持在中等水平,有时甚至能和刻苦练习的王一不相上下。
以前下课铃声一响,总有三五成群的同学围在苟家发身边,听他天南海北地神侃,从油画鉴赏到摇滚乐队的奇闻异事,他那头半长的卷发随着夸张的手势甩动,俨然是培训班里的风云人物,而他自己也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但最近这段时间,王一敏锐地观察到了一个细微的变化。
课间休息时,苟家发话变少了,他常常独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大速写本,埋首其中,专注地画着什么。
他的神情异常认真,时而蹙眉思索,时而嘴角微扬,铅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偶尔,他会突然站起身,在教室里踱步,选择不同的角度,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搭成一个取景框的样子,眯起一只眼,对着某个方向比划着,仿佛在捕捉光影和构图。
王一注意到,苟家发这些看似随意的取景动作,其目光的焦点,十有八九会落在正和同学说笑、或者埋头整理笔记的赵梦萌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平时玩世不恭的调侃,而是一种带着创作、欣赏甚至是一丝痴迷的专注。
每当有好奇的同学凑近想看看他到底在画什么时,苟家发总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而警惕地将速写本合上,脸上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打着哈哈把话题岔开:“去去去,没什么好看的,艺术创作,需要灵感,不能打扰!”
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反而更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只有王一,看着苟家发时不时瞟向赵梦萌那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痴迷的眼神,心里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但他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
苟家发不仅在行为上悄然改变,也切实在履行着他“大哥”的职责。
他对赵梦萌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有时晚上三人留在教室加练,他偶尔会神秘消失一小段时间,变戏法似的拎回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或是几串洒满芝麻、香气扑鼻的烤肉串,挠着头对着梦萌憨笑着说:“路过看到,顺便买的,小妹辛苦了,补充点能量!”
然后大大咧咧地把吃的塞到两人手里,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赵梦萌,捕捉着她品尝美食时满足的细微表情。
而让王一心存感激的是,苟家发利用他在分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帮王一分担了大量琐碎的班务工作。比如联系篮球赛的场地、协调训练时间、甚至搞定了一些活动中需要的、按正常流程审批起来颇费周章的物资,让王一能更专注于自身的学习和总体的策划组织。
有一件事,尤其让王一对苟家发刮目相看,也真正见识到了他远超年龄的世故和老练。
新老员工篮球友谊赛如期举行,比赛过程异常激烈,双方你来我往,比分始终胶着,终场前双方战成平手,球权掌握在老员工队手中,他们叫了暂停,布置最后一攻。
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新员工队的四个小伙子围在王一身旁,大家商量着怎么盯人防守,这时苟家发从观众席挤到了新员工队的替补席旁边,他一脸严肃,把五个人拉到一起,压低声音,异常坚定地说:“听我的!等下上场,不要真防!放他们轻松得分!”
“什么?”王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放水?那不就输了吗?我们拼了全场……”
“王一你闭嘴!”苟家发罕见地用一种近乎凶狠的眼神瞪了王一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会儿没时间解释!听我的没错!这场球,我们必须要输!而且要输得自然,输得‘好看’!这才是最好的结果!相信我!”
其他四名队员看看激动得脸色通红的王一,又看看一脸决绝、仿佛洞悉一切的苟家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犹豫。
场上裁判已经在示意暂停时间到了,王一看着苟家发那双异常清醒和坚定的眼睛,想起他平日虽然吊儿郎当,但在大事上似乎总有出其不意的精明,他咬了咬牙,艰难地对队员们挥了下手:“……听家发的吧!上场!”
重新上场后,新员工队的防守果然变得形同虚设,队员们眼神交流着,默契地放弃了紧逼,只是象征性地跟着对位球员。
老员工队经验老到,虽然对新员工队突然松懈的防守感到些许诧异,但机会稍纵即逝,他们的核心后卫一个加速突破,轻松上篮得分!比分定格在50:48。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老员工队欢呼着庆祝这场险胜,新员工队的小伙子们则显得有些垂头丧气,默默走向场边,王一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既有对失败的不甘,也有对苟家发决策的困惑。
这时,老员工队的队长——分行会计科的科长,一边擦着汗,一边笑呵呵地走到了王一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王!好小子!球打得真不错!有冲劲,有技术!”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而且懂得分寸,会做人!有前途!以后在分行,好好干!”
这一巴掌和几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王一心头的迷雾。他瞬间明白了苟家发的深意!这场篮球赛,胜负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比赛传递出的姿态。
他们这批新人,将强大的老员工队逼入绝境,这本身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实力和朝气,但更重要的,在最后关头能主动放弃、成全前辈们的面子,更是展现了谦逊和“懂事”。
这看似失去的两分,赢得的却是老员工们,特别是这些中层骨干的认可和好感,这远比一场友谊赛的胜利重要得多——这是一种职场生存的智慧,一种无声的“投名状”。
王一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寻找苟家发的身影。只见他正靠在远处的墙壁上,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微笑,朝王一眨了眨眼。
王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佩服,也有一丝自愧不如的惭愧。他朝着苟家发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家伙……真是个‘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