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进入自由交流用餐阶段，精美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服务员穿梭其中为宾客斟酒。省统计局这桌气氛热烈，邢主任作为领队、和几个局里比较有资历的老队员，自然成了其他单位过来敬酒寒暄的对象，他们也频频出动，去往各桌找相识的其他单位领导们喝酒畅聊。王一、蒯山和几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队员则相对轻松些，一边品尝着省行提供的丰盛晚餐，一边低声闲聊。
小刘夹起一块烤得焦香的小羊排，啃了一口，看了一眼主桌方向。蔡仕德正被几位其他厅局的领导簇拥着，谈笑风生，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俨然是今晚的绝对中心。
“啧，瞧咱们蔡大行长那春风得意的劲儿，”小刘压低了声音，言语中露出几分淡淡的不屑和艳羡，“这排场，这气派，真是……”
坐在旁边的蒯山好奇地插嘴，“这蔡副行长，真有那么厉害？”
“厉害？那可不！”小刘来了精神，貌似掌握着独家秘闻，神秘兮兮地说，“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可多了去了！业务能力那是一等一的强，富民银行这几年在建康发展这么快，他绝对是头号功臣！总行那边好多大项目都点名要他参与呢！听说他手眼通天，省里不少大佬都跟他关系铁得很，省财政厅的预算、拨款，有时候都得看他点不点头！对跟着他干的人，也忒讲义气，他们省行人事处的周处长，一个资深大美女，听说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第一任秘书！现在多风光？”
小刘灌了口饮料，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更八卦的神情：“不过啊……这人……啧啧，私生活方面，那可真是……风流倜傥啊！他们省行里面，被他“关照”的女员工，据说能从这大厅排到楼下大堂去！你们没发现吗？他身边的秘书，换得比我们换球衣还勤！呵呵，听说上一任那个，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行花级别的！为啥换了？嘿！”小刘故意卖了个关子，环顾四周，“听说怀上了！人家姑娘不愿意打掉，姑娘爹妈还闹到行里来了！结果怎么着？蔡行长大手一挥，直接安排人家姑娘‘出国进修’去了！啧啧啧……这手段，这魄力！不服不行！”他说完，又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哎，这事儿我也是听省财政厅一个铁哥们儿酒后瞎叨叨的，真假难辨啊！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传出去我饭碗都得砸！”
王一听着，一股寒气像是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周处长办公室里那个小塑料袋，想起蔡仕德临走前狎昵的眼神，想起许知夏即将成为他的秘书……小刘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他原本为今晚见到许知夏而雀跃的心，将那份喜悦搅得七零八落。
队长刚从其他桌敬完酒回来，听到了小刘最后说的这些风流故事，他年近四十，在省局浸淫多年，比小刘沉稳得多。他坐下来，瞥了小刘一眼，平静地说：“小刘，嘴上把个门，蔡行长业务能力没得说，富民银行能撑起这么大的盘子，没点本事不行，他对省里这些要害部门的关系维护，也确实做得滴水不漏，这是真本事。至于其他方面……”队长顿了顿，拿起饮料杯抿了一口，神情有些复杂，“现在社会复杂了，很多事，真真假假，很难说清。有些事，可能是领导自身的问题，但也保不齐……有些人，心思不正，想走捷径往上爬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领导的事，咱们这些下面的人，少打听，少议论，更别跟着瞎传。管好自己，做好分内事，比什么都强。祸从口出，懂吗？”
小刘被队长说得有些讪讪，嘿嘿笑了两声：“是是是，队长教训得对！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瞎听来的，当不得真！喝酒喝酒！”他赶紧举起酒杯，试图转移话题。
王一默默听着队长的话，心里却翻江倒，。队长的老成世故像一盆冷水，浇不灭他心头的忧虑，反而让那份不安更加沉重，他看着主桌上谈笑风生的蔡仕德，那个在知夏口中“能力强、会培养人”的领导，此刻在他眼中，却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知夏……她那么单纯，那么努力，她能应付得来吗？
酒过三巡，晚会气氛愈发热烈，蔡仕德端着酒杯，带领几个随行人员，开始逐桌敬酒。他显然酒量极好，且深谙酒桌之道，每到一桌，都能迅速叫出几个关键人物的名字，说上几句贴切的场面话，或幽默风趣，或豪爽大气，总能引得满桌笑声和掌声，将气氛推向一个个小高潮。
终于，他们来到了省统计局这桌，“邢主任！辛苦辛苦！带队打出这么好的成绩，季军，不容易啊！祝贺祝贺！”蔡仕德笑容满面，主动向邢主任伸出手。
邢主任连忙起身，双手握住，连声道谢：“蔡行长太客气了！全靠省行提供这么好的平台，队员们也争气！感谢省行的大力支持！”
蔡仕德的目光在队员们脸上扫过，当看到王一时，他顿了一下，貌似有点眼熟，却又记不太清，笑容不变地说：“这位小同志球打得很好啊！场上速度快，意识好！是叫……小王对吧？对！小王！优秀运动员，实至名归！”他拍了拍王一的肩膀，力道不小，显示出一种长辈或领导式的赞赏。
“谢谢蔡行长夸奖！”王一连忙起身道谢。“小王现在在我们局里做毕业实习，嘉禾大学统计系的高材生，是我们的新生力量！”队长脸朝蔡仕德介绍着王一。
“哦！嘉禾大学！好学校！统计系更是王牌专业啊！”蔡仕德点点头，脸上还是那种上位者特有的、对优秀人才的笼络式笑容，“小伙子不错！好好干！等毕业了，要是想进银行系统发展，可以考虑来我们富民银行嘛！我们省行就需要你这样有活力、有特长的年轻人！篮球打得好，说明有拼劲，有团队精神！金融行业也需要这种精神！”
这番看似随意的招揽，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意味，引得同桌其他队员和邢主任都投来羡慕的眼神。若在平时，王一或许会感到深深的荣幸，但此刻，结合小刘刚才的话和队长那番意味深长的提醒，再加上蔡仕德已经完全忘记了两人的见面，这话听在王一耳中，却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施舍，一种居高临下的、甚至带有一丝轻佻的许诺，他只能再次低头：“谢谢蔡行长抬爱，我会努力的。”
蔡仕德俨然很满意自己的礼贤下士，又随口问道：“小王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荆南省？”
“我是荆南省雁城市的。”王一答道。
“雁城市？”蔡仕德眉毛一挑，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貌似有些恍然大悟，“哦！雁城！好地方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怪不得小伙子这么精神！我新来的秘书小许，也是你们雁城的！你们雁城真是出俊男美女啊！”他哈哈笑着，看向王一，又好似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别的风景。
“雁城出俊男美女……”这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王一的心尖，蔡仕德那随意的、充斥着品评意味的口气，让王一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恶心。他想起了知夏在老屋灯光下羞涩而圣洁的脸庞，想起了她手腕上那根与他成对的红绳……而现在，她在这个男人口中，也仅仅成了雁城美女中的一个符号，王一的拳头在桌下再次攥紧，脸上却不得不挤出僵硬的笑容，应和着蔡仕德的调侃。
蔡仕德并未在意王一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举起酒杯，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在省统计局众人起立敬酒的恭送声中，转向了下一桌。王一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蔡仕德最后那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他的胃里，让他面对满桌珍馐，毫无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