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议事堂中央,手还按在腰间酒囊上。残碑熔炉里的青火微微跳动,像刚睡醒的野兽。刚才那句“用敌人的血烧出自己的路”还在嘴里回荡,可我知道,光说没用。
得动手。
盟主还没开口让我走,几个长老也还坐着。空气有点闷,没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左侧第三位传来。
“慢着。”
那人站起来,五十岁上下,脸干得像枯树皮,嘴唇发紫。他手里捏着一块玉符,边缘染了暗红血迹,像是刚从谁身上抠下来的。
是毒脉长老戊。
我在万毒谷的悬赏令上见过他的画像,旁边写着“擅用毒咒嫁祸”。这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死局。
他盯着我,声音不高不低:“此人掌心有血纹,经脉含血煞,分明修习血刀邪术!若任其主审,岂非纵容奸细?”
堂内气氛一下子变了。
有人抬头看我,有人低头翻书,更多的人在等盟主表态。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上一章盟主提的是“验血脉”,这是规矩。现在他拿“修邪术”来说事,是要把规矩变成罪名。一旦坐实,我不只是没资格主持公审,还得被当场拿下。
但我没动。
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我能感觉到丹田深处那股暗红源炁开始流动。那是我在血刀祖地夺来的血技真意,煨在残碑熔炉里三个月,一直没动。不是怕压不住,是留着当底牌。
现在正好。
我闭眼,凝神,把那股血技源炁从经脉最深处抽出来。
一开始是热。
然后是烫。
掌心血纹浮现,像一道裂开的伤口。血气从皮肤下涌出,在空中扭成丝线,越聚越多,最后盘旋而起,凝成一道旋转的刀印。
刀印转了三圈,突然炸开。
血气冲天,却不散乱,反而在头顶交织成龙形。一条血龙凭空出现,盘在议事堂上方,头朝盟主,尾扫全场。
没有吼叫,没有杀气,但它就在那里,古拙、沉重、带着北域荒原特有的苍凉。
这就是血刀全技——《九转断山录》里的第一式:龙啸断山。
正宗传承,一丝不差。
堂内没人说话了。
连呼吸都轻了。
我能感觉到残碑熔炉里的青火轻轻卷了一下,和那条血龙产生了共鸣。这不是模仿,也不是偷学,是我真正炼化过的东西。青火认得它,就像猎犬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盟主终于动了。
他伸手翻开案上的古卷,纸页哗啦作响。那本书我没见过,封面黑底金字,写着《丹盟禁录·卷三》。
他看了很久。
然后抬头,声音低沉:“‘血刀九转,龙啸断山’……此技,确系北域失传之真传。”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怀疑,也不是试探,而是确认。
“你既得其形,亦承其意。”他说,“不必验血脉。”
四个字落下,等于给我开了绿灯。
主审资格,到手。
毒脉长老戊脸色瞬间铁青。他手里的玉符咔嚓一声裂成两半,碎屑掉在地上。
但他没走。
站在原地,袖口微抖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传讯。
有人要坐不住了。
堂内其他人也开始动了。原本冷笑的长老低头翻书,像是在找补什么;右侧两位一直沉默的老者对视一眼,悄悄退后半步;还有个穿灰袍的直接起身离席,脚步很快。
我知道他们是谁。
毒脉在丹盟的根扎得比我想的深。
但现在不是清查的时候。
我收回掌心血纹,血龙消散,只留下一缕腥风在梁上打转。残碑熔炉里的青火缓缓回落,但那股血技源炁我还留着,温养在经脉深处,随时能再召一次。
我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转身看向盟主:“血刀门与毒脉勾结多年,旧案未必全毁。我想去档案阁查点东西。”
盟主点头:“准。”
“另外。”我看向毒脉长老戊站的位置,“这位长老手中玉符来历不明,建议暂扣审查。”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但盟主已经开口:“照办。”
两个守卫上前,他没反抗,交出玉符碎片,转身走了。背影有点僵,步伐也不稳。
我知道他心里憋着火。
更好。
让他们慌,让他们乱。
我走出议事堂时,天还没黑。长廊尽头那座公审台已经搭好一半,木料堆在墙角,几个弟子正在锯板子。
我没回头。
直奔档案阁。
路上经过一处偏殿,看见一个弟子抱着一摞卷宗匆匆走过。他低着头,我没看清脸,但那份卷宗封皮的颜色不对——暗红色,边角烫金,是十年前就被封存的“血案类”。
我脚步一顿。
那人察觉到视线,加快了步伐,拐进侧门不见了。
我继续往前走,没追。
但记住了那个方向。
档案阁在西区三层,守阁人是个独眼老头,姓孙。我以前来过两次,一次是换药方,一次是查雷猛的器阵记录。
他看见我进来,眼皮都没抬:“陈无戈?有令吗?”
“盟主特批,查旧档。”我把令牌放在桌上。
他拿起令牌看了看,又抬头打量我:“听说你接了公审的事?”
“嗯。”
“查哪部分?”
“所有涉及血刀门与毒脉往来的记录,时间跨度三十年。”
他手指顿了一下。
“这类卷宗……归‘绝密级’,需三位长老联署才能调阅。”
“我现在是主审。”我说,“权限等同执法使。”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点头:“行。但只能看,不能抄,不能带出。”
“明白。”
他起身,走向最里面那排书架。钥匙串叮当作响,打开一道铁门。
里面是一排排暗红封皮的卷宗,编号整齐。
他抽出几本递给我:“这些都是近十年的。更早的……去年一场火,烧了大半。”
“火灾?”
“说是夜里走水。”他面无表情,“没人救,也没人查。”
我接过卷宗,手指划过封面。温度偏低,像是常年不见光。
翻开第一本,是五年前的一起中毒案。受害者是丹盟外门执事,死前吐黑血,指甲发紫。初步判定为“误服变异灵草”,结案。
但我记得这个案子。
当时洛璃看过尸检报告,说毒素结构接近“血煞引”,但没人信。
我继续翻。
第三本里夹着一张残页,纸角烧焦,内容只剩一半。上面写着:“……与血刀门交易地点定于北岭废弃矿洞,交付物为‘活体药引’三具,换得‘噬心蛊母’一枚……”
落款日期是八年前。
署名是——毒脉长老丙。
我已经见过这个人。他在万毒谷死了,被我用重剑劈碎了毒丹。
但他活着的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和血刀门做交易。
我合上卷宗,问孙老头:“这些档案,最近谁来查过?”
他摇头:“按规定不能说。”
“那监控阵呢?”
“坏了。”他说,“三个月前雷击,至今未修。”
我笑了下。
太巧了。
我又翻了几本,发现有个规律:凡是提到“血刀”二字的案件,结案速度都特别快,平均不超过三天。而且大多数标注为“证据不足”或“自然死亡”。
唯独一份卷宗例外。
编号:x-739。
标题被涂黑,只剩一行小字:“实验体失控,造成三人死亡,后续封锁处理。”
我伸手去拿。
孙老头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这个……你不该看。”
“为什么?”
“因为。”他压低声音,“看过的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