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上的第一缕金光像匕首一般划破浓黑的天空，顾零支起了靠在祁煜肩上的头。
“你醒了。”祁煜的眉眼温和，昨天他们一直待在一起，最后相互依靠着睡着了。
“祁煜……我好像听到了歌声……”顾零揉着朦胧的睡眼，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只觉得那是一个很伤情的梦，梦里有凄婉的歌声响起，其余的记忆，都随着梦醒溜走，顾零没有抓住。
“做梦了？也许…是因为外面的海浪声很像歌声吧。”
祁煜莹白的手指帮顾零整理着头发，笑容温暖，顾零觉得今天的祁煜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她细看之下，又没有什么不一样。
“嗯……可能是吧。”顾零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祁煜也站了起来，他朝阳台走去，在金橙的晨曦中，他极目远眺，邮轮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里应该就是这次的终点，雷温的私人岛屿，宝石礁了。
在第二天的上午，邮轮抵达了岛屿，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周到地招待着来宾。
“欢迎各位贵客来到宝石礁，参加雷温先生和夫人的结婚纪念典礼。车子已经备好，大家可以先到住处稍作歇息，也可以在岛上游览观光。尤其是这岛屿中央的海洋蓝洞，可以说是世界上难得的奇观。典礼将在今晚7点举行，届时会派车送大家前往城堡，参加晚宴。”
他将客人们陆续送上车辆，又面带微笑地转向了沈钦澜。
“沈夫人，需要什么帮助吗？”
沈钦澜点头，“送我们去住处吧。”她迈步朝已经停好的车走去，侍从拉开了车门，顾零等人紧随其后坐上了车，司机一路开到了城堡的门口，众人下了车。
这座城堡矗立在宝石礁的悬崖上，城堡的周围种植了大量的粉色月季，那是一种名为龙沙宝石的品种，那些成片的粉云给灰暗的古堡点缀了浪漫的颜色。
当顾零迈过城堡的门槛，周围的光影忽然变得模糊，所有的视线瞬间被大厅中央的玻璃鱼缸占据。
高大的鱼缸中并没有放水，中央摆放着一具骸骨，盆骨两侧伸展出鳍骨，双腿处则是一长串椎骨，人身鱼尾……骸骨的姿态诡异而美丽，就像屈膝而坐的少女，抬头仰望着天空……
这是顾零在盖亚研究中心里看到的那具利莫里亚人的骸骨！！！
顾零被震惊定在了原地，她没想到雷温居然把它搬了回来，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它像是那些欧洲的贵族会把狩猎到的猎物做成标本，挂在家里的墙上一样，他把利莫里亚人也当做了可以炫耀的猎物，放在了城堡最显眼的位置。
顾零立刻回头看向祁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望着那鱼缸中的骸骨，平静得不像他。
但他越是平静，顾零的心就越冷，她忽然抱住了祁煜，在祁煜错愕的表情中，夸张又大声的哭了起来。
“呜哇——！好可怕！我不要待在这里！呜哇哇哇哇哇————”
顾零的哭声引来一众客人的关注，沈钦澜最先跑到了顾零跟前。
“小零，你怎么啦？怎么哭了？”她紧张又着急地问顾零，但心中却很疑惑，这位主怎么会像小孩子一样哭闹？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这里有怪物！那个人都被吃得只剩骨头了，好可怕！我不要待在这里！呜哇哇哇……”
顾零惊惧地指着大厅中央的鱼缸，脸上挂着泪痕，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睛里掉落下来，鼻子也红红的，看着被吓得不轻。
管家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顾零的身边，温和地解释道：“这只是一件艺术品，小小姐不必惊慌。”
“这才不是什么艺术品！那就是尸体，是骸骨！祁煜，走，我们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顾零拉着发愣的祁煜大步向门口走去，留下了城堡里面面相觑的众人，在听了顾零的话后，再看那本就诡异的鱼缸，心中也生出了不快，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大厅。
顾零牵着祁煜的手出了城堡，直接上了停在门口的车，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给祁煜任何的反应时间。
“我要去看海洋蓝洞。”顾零随意擦了擦眼泪，交待司机开车，远离了城堡，朝海洋蓝洞的方向开去。
祁煜看着出了门后，脸上的惊慌和恐惧瞬间消失的顾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在演戏，她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也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将自己带离了那个会让他失控的地方。
汽车停在一处台地，司机告诉顾零只要沿着海岸一直走，就可以到达最佳的观看地点。
“零，谢谢你……”祁煜的手指，擦去了顾零还没擦掉的泪痕。
“祁煜，他们得意不了多久了，我们只需要再等一等，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顾零的声音里浸着寒霜，谁惹她的鱼宝不高兴，她就去把那些惹他不高兴的人通通收拾掉。
“好。”祁煜觉得自己的心暖暖的，让他得以在那种冰冷的又疯狂的恨意中，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两人一边整理着情绪，一边朝着蓝洞走去。
顾零看着远处的海洋，大海广阔无垠，利莫里亚曾经也繁荣过，那时陆地上的人类崇拜信仰着大海，希望大海赐予他们食物和安宁，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都说沧海桑田，这里在千年万年前，会不会就只是利莫里亚的一个小花园？”顾零忽地问道。
“是不是利莫里亚的小花园不好说，不过——千年万年前，这里确实是大海的一部分。”
祁煜蹲下身，拨开一小丛草叶，露出下面粗糙的岩石表面。
“你看，珊瑚礁的痕迹。”
顾零也跟着蹲下，睁大了眼睛辨认，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已经被风化磨蚀得很严重了，确实不太明显，但在久远到无法想象的时间里，这片台地上覆盖的不是青草，而是大片的珊瑚群落。无数游鱼海兽，螺贝虾蟹，都曾栖息在这里，陆地对他们来说，是太过遥远，也太过神秘的地方。”
祁煜望着蓝色浩淼的海洋，仿佛看见了久远的过去。
“但最后，它们最熟悉的故乡，还是变成了最陌生的世界。”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某种不可捉摸的情绪，话刚说出口就隐入了海风中。
“嗯……有小鱼小虾可以活千年万年吗？如果不能，那他们只需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保护好自己的家园就好了，毕竟等他们都死了，也无力改变任何事了，剩下的就让活在当时的人去操心吧。”
顾零手指戳着自己的脸颊，眼神看向天空，思考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等她回过神来，看见祁煜站在原地，盯着自己，“怎么站着不动了，不继续走吗？”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祁煜轻笑了一声，跟上了顾零的步子。
“知道了，给你看，想看多久看多久。”顾零笑嘻嘻地张开手，在祁煜面前转了个圈，才继续沿着海岸线走。
随着地势升高，眼前霍然出现一片更深邃的海，巨大的蓝洞像一颗蓝色的宝石一般，镶嵌在环型的陡崖下。
从边缘往下望去，又像是望进了大海幽深的眼睛中。
顾零的心中传来一种奇异的颤动，像是源于眼前的海面下某种渺远的呼唤，她不自觉地上前了几步。
“小心，别被它吸进去了。”祁煜抓住了顾零的手臂，将她往后带了带。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随意一抛，石子落入蓝洞的边缘，瞬间被那片深蓝色吞没。
“蓝洞内严重缺氧，也没有一丝光亮，几乎没有生命可以在里面存活。”
祁煜拍了拍手上的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继续说道：
“久而久之，就冒出了各种各样关于蓝洞的传言。有人说它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也有人说它藏着无数的宝藏。”
顾零点了点头，人们对于无法探知的地域，总是会有很多奇妙的想法，“说是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就太夸张了，但或许真的有宝藏也说不一定。”
顾零总感觉那里面好像有什么。
“或许是吧，毕竟没人可以证明里面没有。”
祁煜重新望向蓝洞，风将他的衣裳吹得微微鼓动，如同飞鸟即将振翅。
而此时，在城堡的最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里，海水从地下的裂隙渗入洞穴当中，一条长长的引流管将海水引入了一个巨大的鱼缸中，鱼缸里种植了大量的珊瑚，斑斓的鱼群游弋其中，在珊瑚丛的后面，放置着一个用贝壳做的床。
一个女人坐在床边，反复地唱着一首凄切的恋歌，她肌肤胜雪，浅金色的卷发如瀑般披散下来，长至脚踝，宝蓝色的眼睛里，光华黯淡，她垂着眸子，不知疲倦地唱着。
她的心早在得知亲人的噩耗时死去，除了恨，再也没有了其他的情绪。
“阿月，我爱你，我想永生永世和你在一起，就像我们立下的契约，我永远不会背弃它…”
在这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句誓言不停回响在阿月的梦中，当她的爱人用最真诚的眼睛，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说出这句承诺时，她没有想过，带来的是残酷的背叛和杀戮。
亲人的鲜血染红了她纯洁的爱恋，它带着血色的毒，让她清醒着沉沦，沉沦着深恨，爱与恨将她撕裂成两半，从那个伤痕处重新生长而出的，是连自己都完全陌生的模样，像是海底最污秽的土壤中，恶臭的淤泥，带着吞噬一切美好的冲动，毁灭一切，包括这个早已肮脏的自己。
洞口的暗影中，雷温穿着洁白的衬衣，提着一盏古董油灯，走到了鱼缸前，他英俊的脸在洞顶泄下的阳光中，更显深邃，那曾是阿月眼中此生铭记的风景。
雷温将油灯挂在了洞壁上，走到了鱼缸前，“阿月，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还记得吗？”
“…………”阿月望着天光，并没有任何反应，她明明被温暖的光照耀着，但她的眼中依然空洞。
“很快我就可以实现我们的誓约了，我们再也不会被疾病、衰老、和死亡分开了，你不高兴吗？”
雷温已经习惯了一般，他仍然自顾自地说着。
“…………”不论他说什么，阿月依然抬头看着那狭窄的洞口锁住的一小片天空。
“那我带你回利莫里亚，你的故乡…”
“闭嘴！从你的双手沾染了我妹妹和族人的鲜血开始，你就不配再提起利莫里亚！”
在雷温提起利莫里亚时，阿月终于有了反应，但她的眼中只有刻骨的恨意，再也没有了缱绻的爱。
“阿月！我只是想和你长久地在一起！为此我不惜手染鲜血！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
雷温的双手激动地拍在鱼缸上，眼中依然倒映着爱人的身影，但其中的偏执与疯狂如海中的巨浪，将那个身影淹没。
“…………”阿月再次将视线淡淡地移开，她依然望向那一片小小的天空，她的爱人，早已疯狂。
“好…好…，你现在不理解也没关系，只要我获得了无限的生命，我们有无尽的时间可以在一起，到时候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雷温垂着头，轻笑了一下，他再次看向鱼缸中的爱人，最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提着油灯，行向黑暗的阴影中。
等那个背影走远，阿月拿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刀，那是她用最坚硬的珊瑚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利刃。
她的手指抚摸着刀身，眼神带着怜爱，一如往常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