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日子,被拉得漫长而黏稠。阳光透过窑洞唯一的小窗,在坑洼的泥地上投下移动的光斑,成了王二娃计量时间的唯一标尺。他的身体像一口枯竭的井,恢复得极其缓慢。外伤在草药的敷贴下渐渐收口,但肩膀那片被怪物触手擦过的皮肤,始终残留着一种诡异的麻木,仿佛下面的神经已经死去。更深处,是那次强行催动“英灵殿”力量后留下的虚空,每一次试图凝神,都会引来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和一阵阵眩晕。
铁蛋履行着代理连长的职责,忙碌而沉默。他安排仅存的几名战士协助村民警戒、劳作,自己则带着人不断变换着隐蔽地点,保持着与外界的脆弱联系。他来看王二娃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偶尔目光相接,王二娃能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混杂的悲痛、责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
那份来自支队的、要求对王二娃“特殊表现”保密的命令,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了这对生死兄弟之间。
王二娃并不怪铁蛋。他理解组织的谨慎,也明白自己此刻的状态。他不再是那把锋芒毕露的尖刀,更像是一件布满裂纹、需要小心存放的古董,甚至……是某种需要被研究的异常样本。
他开始长时间地沉默,靠在炕上,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从积雪压枝看到嫩芽初绽。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闪回着最后的战斗——年轻战士扑向爆炸的火光,狗子圆睁的双眼,怪物扭曲的嘶吼,还有自己体内那股毁灭性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洪流。
那些画面如同梦魇,啃噬着他残存的精神。他开始在夜里惊醒,浑身冷汗,耳边仿佛还回响着爆炸的轰鸣和毒虫的“沙沙”声。一种深沉的疲惫,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灵魂,让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包括复仇。
复仇?拿什么去复?用这具残破的身躯?用这十几个伤痕累累的兄弟?去面对那个躲在暗处、掌握着诡异科技和残忍手段的高桥?
他第一次,对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这天下午,铁蛋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振奋。
“二娃,”他将药碗放在炕沿,声音比往日轻快了些,“有好消息。”
王二娃缓缓转过头,眼神依旧没什么神采。
“支队派来的专家小组,带着军区首长的亲笔信,秘密进山了!”铁蛋压低声音,带着激动,“首长高度赞扬了我们特务连的英勇和牺牲,肯定了我们在极端困难条件下获取的宝贵情报!特别是关于高桥那些……怪物的信息,引起了军区乃至总部的高度重视!”
他顿了顿,看着王二娃,语气变得格外郑重:“首长在信里特意提到你,说你是功臣,是英雄!让你安心养伤,组织上绝不会忘记你做出的贡献!等形势稳定,还要为你请功!”
王二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功臣?英雄?这些词汇此刻听来,遥远而空洞。他想起了鹰嘴岩上那些无法辨认的遗骸,想起了溶洞里那名连名字都可能被遗忘的断臂战士。功劳和荣誉,是用他们的血肉堆砌起来的。
“还有,”铁蛋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关于你……上次在溶洞的情况,专家小组会进行……嗯……了解和评估。主要是为了弄清敌人的手段,寻找应对之法。首长强调,这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更好地对付高桥。”
王二娃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来了。评估。他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铁蛋看着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默默地将药碗往王二娃手边推了推,转身离开了窑洞。
窑洞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王二娃没有去碰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药。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慢慢伸到眼前,缓缓握紧。指关节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僵硬,再也感受不到以前那种蕴含爆发力的充实感。
他尝试着,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投向那片死寂的“英灵殿”空间。
依旧是那片虚无,那片令人心慌的空旷。以往那些模糊的知识碎片、那股清凉的滋养气息,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那次强行爆发后留下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的微弱回响,以及一种……仿佛什么东西被永久性损耗了的残缺感。
他就像一个透支了生命本源的人,虽然活了下来,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这时,窗外传来战士们帮着村民修缮屋顶的号子声,夹杂着几声难得的、略显生涩的笑语。那声音充满了生机,却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不进王二娃的世界。他依旧是那潭死水,外面的阳光与活力,无法照亮他内心的沉疴。
高桥还活着,仇恨并未消失,但他复仇的火焰,似乎被那场透支和随之而来的虚无,暂时冰封了。他需要找到一种方式,不仅仅是修复这具身体,更要重新点燃那几乎熄灭的魂。而这,远比对付看得见的敌人,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