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还施水阁归来,林栖梧便深居简出,白日里依旧是与阿碧探讨些粗浅武理,或是于湖畔静坐,观水波流转,云卷云舒,一派闲适书生模样。然其体内,《筑基吐纳诀》所修内息,却已悄然生变。
那水阁中感知的万般武学基础“意韵”,此刻正于他识海深处,被“先天道胎”的灵慧缓缓熔炼。不再拘泥于某一招某一式的形,而是直指其运劲、发力、气息流转的“神”。内息随之而动,时而如溪流潺潺,温润绵长(武当);时而如磐石沉稳,不动如山(少林);时而灵动飘忽,难以捉摸(逍遥)……虽未习得任何高深招式,但其内息本质,已初具海纳百川、模拟万象的雏形。
他隐隐感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不急于追求威力强大的外功招式,而是先求内息的“通”与“变”。待到内息能随心所欲,模拟天下武学运气法门之根本时,任何招式在他手中,信手拈来,皆具其“神”,甚至犹有过之。这或许,正是通往“以无招胜有招”,乃至“无剑胜有剑”之境的蹊径?
此念一生,便如星火燎原,再难遏制。
是夜,月华如水,倾泻太湖。林栖梧独立于客院小楼窗前,遥望那轮皎洁明月,心有所感,体内那团已颇为凝实的内息,竟自行活泼泼地加速运转起来,与外间月华清辉隐隐呼应。他福至心灵,不加约束,任由内息在经脉中奔腾流转,意念却晋入一种空灵之境,仿佛与这天地、这月色、这万顷碧波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间,他抬手虚引,并非任何拳掌招式,只是心念动处,内息自然外放,引动窗外一枝探入的桂花,花瓣簌簌而落,竟在他气机牵引下,于身前尺许虚空之中,缓缓盘旋飞舞,组成种种玄妙难言的轨迹,时而成圆,时而成方,时而如剑刺,时而如掌拂!
拈花飞叶,皆可为剑!
虽仅止于操控花瓣,范围不过尺许,距离真正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境界尚远,但这已是内息外放、初步干涉外物的标志!寻常武者,纵是苦修十载,也未必能达此境!
然而,就在他心神沉浸于这内息与外天地交感的美妙境界时,【武学基础感知】蓦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的警兆!
并非杀意,而是一道审视、探究,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算计的目光,正隔着重楼叠嶂,遥遥落在他身上!
慕容复!
林栖梧心中凛然,内息瞬间平复,盘旋的花瓣失去支撑,悄然飘落。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望月的姿态,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月下偶发的遐思。
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约莫十息,方才缓缓收回。
林栖梧暗舒一口气,背后却已惊出些许冷汗。好敏锐的感知!自己方才内息外放虽微弱,且意在感悟而非对敌,竟还是引起了慕容复的注意。这位志在复国的姑苏慕容公子,其武功修为与心机城府,果然深不可测。
他心知,自己这“远亲”的身份,以及看似寻常却进展“异常”的修炼速度,恐怕已引起慕容复的疑心。之前的还施水阁之行是试探,今夜这隔空一“望”,更是警告。
参合庄,已非久留之地。
次日,阿碧再来时,神色间少了几分往日的活泼,多了些许欲言又止。
“林公子,”她迟疑着开口,“公子爷……似乎对你颇为关注。昨日还问起你修炼进境呢。”
林栖梧心中雪亮,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慕容公子日理万机,竟还关心在下这等微末之事,实在令栖梧惶恐。”
阿碧看了看他,低声道:“公子爷心思深沉,非常人可测。林公子你……还是早些寻到林管事,或是另做打算为好。”她话语中透着真诚的关切。
林栖梧深深看了阿碧一眼,拱手道:“多谢阿碧姑娘提醒,栖梧省得。”
送走阿碧,林栖梧心念急转。慕容复既已起疑,必不会放任自己这“变数”留在庄内。要么招揽,要么……清除。以慕容复的心性,招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自己这来历不明的“远亲”,远不如其麾下四大家臣可靠。
那么,剩下的路,便只有一条——在慕容复动手之前,主动离开!
然而,如何离开?参合庄看似开放,实则外松内紧,尤其是对他这等已被关注之人,恐怕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强行闯出,无异于以卵击石。
正思索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箫合鸣之声,曲调清越婉转,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戈杀伐之音。是阿朱与阿碧?
林栖梧心中一动,走到窗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水榭中,阿朱抚琴,阿碧吹箫,两人合作一曲,引得不少庄中仆役驻足聆听。而在水榭对面的假山上,一袭白衣的慕容复负手而立,静静欣赏,面容在月光下显得俊雅非凡,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孤高与冷漠。
就在乐曲将至高潮,杀伐之音骤急的刹那,林栖梧的【武学基础感知】猛地捕捉到,慕容复周身气机有了一瞬间极其隐晦的波动,与其箫声中的杀伐之意隐隐相合!
是了!慕容复虽未直接出手,但其心神已融入曲意,气机随之牵引!这是一个极细微的破绽,若非林栖梧感知超凡,绝难察觉!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林栖梧福至心灵,体内那已初具“通变”之妙的内息,竟不由自主地随之轻轻一颤,模拟了那一丝杀伐气机的运转方式!虽只一瞬,却让他对慕容复内力属性有了更深的体会——堂皇之下,暗藏机锋,与斗转星移之“反弹”、“模拟”的特性隐隐相合!
也就在他内息微动的同一刻,假山上的慕容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扫过林栖梧所在的小楼,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林栖梧立刻收敛全部气息,退回室内阴影之中,心中暗叫厉害。慕容复的灵觉,竟敏锐至此!自己只是气机随其波动一丝,便险些被再次锁定。
不能再等了!
他目光扫过屋内,落在那套文房四宝上,心中迅速有了计较。
是夜,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林栖梧换上一身深色衣物,将几日来凭借记忆、以水阁中杂学为基础、辅以自身超卓悟性推演出的数篇粗浅《养气心得》、《经脉初解》写在纸上,墨迹工整,置于书桌显眼处。这是他留给慕容复的“谢礼”与“交代”,表明自己并非窃艺而去,而是有所领悟,自行离去,以免授人以柄,招致不死不休的追杀。
随即,他屏息凝神,将【武学基础感知】提升到极致,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出窗户,落在院中。他并未选择庄门或码头,而是凭借着这几日对庄内暗哨布置与巡逻规律的观察,以及【武学基础感知】对气息的精准把握,选择了一条极为刁钻、借助假山、树影、水廊阴影行进的路线,向着庄外太湖方向潜去。
他的动作轻盈如猫,内息收敛到极致,每一步都落在视觉与感知的盲区。偶有巡逻庄客经过,他或提前隐于廊柱之后,或借水声掩映,皆是有惊无险。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庄墙,眼看便要脱离这龙潭虎穴之际,前方月光下,水廊尽头,一个窈窕的身影悄然浮现,拦住了去路。
紫衫微动,眸光清冷,不是阿朱又是谁?
她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刃,只是静静地看着从阴影中现出身形的林栖梧,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林公子,这夜深露重的,是要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