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的水波缓缓平复,那股自地底深处涌起的异样脉动,如同退潮般悄然隐去。李文站在高台之上,指尖轻触罗盘边缘,感受着植物精灵传来的稳定讯息。他收回手,转身望向赤奴。
“收兵。”
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一位将士耳中。赤奴立刻翻身上马,刀柄重重敲在浮桥木板上,发出一声脆响。羌骑列队开始后撤,战船依次解缆,残存的敌舰沉没处只余几缕黑烟飘散在江面。
云姬缓步走来,袖口微动,一道无形之力轻轻推开前方拥堵的人流,为大军让出归途。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便退回中军位置。
大军沿江而行,三日后抵达西域主城外五十里。还未入城,道路两旁已有百姓陆续聚集。起初是零星农户提着竹篮,捧着新摘的瓜果;随后是村中老者拄杖而立,身后跟着一群孩童,手中挥舞着彩布扎成的小旗。
赤奴皱眉:“人数太多,怕有意外。”
李文摇头:“他们不是来闹事的。”
话音未落,前方人群忽然让开一条通道。一名白发老农颤巍巍上前,双膝跪地,双手托起一只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几粒麦穗。
“将军……不,陛下。”老人声音沙哑,“这是今年头茬收成,我们留了一小把,专等您回来。”
李文下马,亲自扶起老人,接过陶碗,仰头饮尽。清水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衣襟上。他将空碗递还,声音温和:“这一碗,我记下了。”
四周顿时爆发出欢呼。人们不再拘谨,纷纷涌上前来,有人献花,有人递粮,还有孩子偷偷把一串用野草编成的环戴在他手腕上。李文没有拒绝,任由那粗糙的草环套在腕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赤奴策马绕行一周,指挥骑兵分列两侧,维持秩序。云姬则悄然施展空间之力,将拥挤的人群稍稍错开,避免踩踏。她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忽然察觉一丝异样——有个穿灰袍的男子站在远处山坡上,手中握着一根细长木杖,正默默注视着队伍。
她刚想提醒,那人却已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李文并未察觉这些细节。他步行了一段路,直到城门前宽阔的广场才重新上马。此时天色将暮,整座城池早已张灯结彩。朱红宫门大开,乐声从城内传来,钟鼓齐鸣,礼乐庄严。
李守诚率众而出。
他身穿宗族祭服,手持玉爵,身后跟着数十名长老与文官。一行人走到阵前,李守诚亲自捧爵上前,双臂高举。
“此酒非贺胜,乃敬归人。”他说,“十年前你西迁之时,族中多有反对之声。今日归来,山河稳固,万民安居,吾辈无颜再言阻拦。”
李文翻身下马,接过酒爵,一饮而尽。
酒液温热,顺喉而下。他放下爵杯,看着这位曾与自己争执多年的叔祖,轻声道:“您当年若不拦,我也不会走得那么坚决。”
李守诚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皱纹舒展,像是卸下了多年重担。
“进城吧。”他说,“你的城,等你很久了。”
号角三响,宫门两侧焰火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五彩光雨。街道两侧站满了百姓,手中提灯如星河铺展。孩子们奔跑呼喊,老人合掌低语,士兵们挺直脊背,铠甲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李文骑马前行,赤奴护于左,云姬随于右。所经之处,人群齐声高呼:“护国佑民!护国佑民!”
呼声如潮,一波接一波推向城中心。沿途不断有鲜花、谷物抛洒而来,落在马前,也落在将士肩头。一名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冲到队伍前,将一束野菊放在李文马鞍旁的皮囊上,然后飞快跑开,躲在人群后偷笑。
李文伸手摸了摸那束花,花瓣柔软,带着泥土气息。
行至宫前广场,百官列队相迎。礼官高唱凯旋之辞,乐师奏起《安疆曲》。李文下马,拾阶而上,登上城楼。整个都邑尽收眼底——万家灯火,连绵不绝,街巷井然,坊市喧闹。
他站在栏边,风拂衣袍。腰间的无刃木剑轻轻晃动,在灯光下映出淡淡影子。
赤奴走上城楼,站在他身旁,望着脚下沸腾的人海,忍不住咧嘴一笑:“这比打赢一场仗还痛快。”
云姬也来了,站在稍后的位置。她看着远方那片曾被战火笼罩的江域方向,低声说:“刚才路上,我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根刻满符文的杖。”
李文转头:“像什么人?”
“不清楚。但他看的方向,是我们打通第一条气运通道的地方。”
李文沉默片刻,点点头:“派人去查,别惊动。”
云姬应了一声,退到角落记录方位。
这时,一名小吏匆匆跑上城楼,手里捧着一封文书。“前线急报,江东残部已退守南岸,未再集结。”
李文接过看了看,随手交给身边侍从:“回函告诉他们,修堤种田,比练兵更重要。”
小吏领命而去。
广场上的欢呼仍未停歇。有人点燃了巨大的灯笼阵,拼出“归”字形状,照亮半片夜空。孩子们围着火堆跳舞,老人们坐在门前饮酒谈天,仿佛这场胜利不只是属于军队,而是属于每一个人。
李文望着这一切,忽然抬起手,轻轻抚过木剑的剑鞘。
就在这时,城外十里驿站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一匹黑马狂奔而至,骑士浑身沾满尘土,几乎从马上摔下。他踉跄着冲进宫门,大声喊道:“北境急报!玉门关外发现大规模移动沙丘,疑似地下有巨物苏醒——”
话未说完,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李文眼神一凝。
赤奴立刻上前扶住信使,喝令医官救治。云姬快步走到栏边,望向北方沙漠,眉头紧锁。
“那种波动……不像自然形成。”
李文没有回答。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草环,那根野草编织的环带已被汗水浸湿,边缘微微发皱。
他缓缓将它取下,放在城楼石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