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马蹄声惊动了整座宫城,那名信使跪倒在石阶前,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李文站在城楼边缘,目光落在他沾满黄沙的衣角上,片刻后抬手示意医官将其带下救治。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干燥的尘气。赤奴走上前,眉头紧锁:“玉门关外的地动从未如此频繁。”
“先不谈这个。”李文收回视线,声音不高,却让四周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将士们打了胜仗,百姓迎我们回家,总不能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他说完,转身走向宫门内早已搭起的高台。鼓乐重新响起,百官列队而入,庆功宴正式开启。火把沿街点亮,酒香弥漫在夜风里。
席间觥筹交错,李文端坐主位,目光扫过全场。他举起酒爵,全场顿时肃静。
“此战之胜,非一人之功。”他的声音平稳,却不容忽视,“但有一人,自西羌借道起便随我征战,天山救我性命,江东斩敌先锋,三度率骑冲阵,令敌闻风丧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左侧首位。赤奴正低头握着酒杯,指节微微发白。
“赤奴!”李文直呼其名,“勇猛善战,忠义无双。今日当居首功!”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羌骑们纷纷起身,捶胸高呼,声音震得檐角铜铃直颤。
赤奴抬起头,脸上没有笑意,反倒有些沉重。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可真到了眼前,心头反而压上了千斤重担。
李文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礼官捧着一方青铜印信上前,虎钮昂首,印面刻着“西域镇北大将军”七个大字。
“这是我亲自命工部铸造的将印。”李文接过印信,亲手托到赤奴面前,“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部落少主,也不是什么结义兄弟——你是运朝的大将,掌十万兵马,守北境千里疆土。”
赤奴双膝触地,双手抬起,指尖几乎碰到冰冷的印身。他喉咙动了动,才低声道:“属下……接令。”
李文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转向右侧长老席:“叔祖,此封可合礼法?”
李守诚抚须而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曾反对西迁,也曾质疑重用异族将领,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不得不承认——时局已变,旧规难束新人。
他缓缓点头:“名正言顺,实至名归。”
一句话落地,如同定锤敲响。原本还有些沉默的老臣们也陆续颔首,不再言语。
李文这才扶起赤奴,将印信郑重放入他手中。那一瞬间,赤奴感到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掌心,仿佛不只是金属的分量,更是无数人的期望与责任。
“赐府邸一座,位于城南望云坊。”李文继续宣布,“良田千顷,由户部划拨,三年免税。另赐奴婢二十人,车马两乘,金帛五百匹。”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这样的赏赐,已是超规格厚待。更何况还允许其族人迁居主城,享受平民待遇——这意味着赤奴整个部族都将融入运朝体系,彻底告别游牧身份。
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低声问身旁同僚:“若我也立此功,可得如此厚赏?”
那人苦笑:“你能在天山雪岭中为救主公中毒昏迷七日不死?你能带着三千轻骑横穿沙漠断粮十天仍不失建制?功劳不是打出来的,是拼出来的。”
高台上,李文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都看在眼里。”他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赤奴曾是我兄弟,今日是我重臣。但他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并非因我念旧情,而是因为他一次次在绝境中替我们杀出活路。”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位将士的脸。
“我不问出身,不论血统。谁能护国佑民,谁就是运朝栋梁。自今日起,赤奴不仅是我的将领,更是你们的榜样。”
最后一句落下,全场鸦雀无声。片刻后,不知是谁先单膝跪地,紧接着,一片片身影接连下跪。先是羌骑,再是中原将士,最后连文官行列也有人起身行礼。
赤奴站在原地,握紧了腰间的将印。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文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赤奴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他转过身,面向全军,右手按在胸前,沉声道:“愿为运朝死战,不负所托!”
身后羌骑齐声应和,声浪如潮水般涌向夜空。连远处屋檐上的宿鸟都被惊飞,扑棱棱地掠过灯火通明的宫墙。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有人奏起了边塞曲调,胡笳声悠远苍凉,却又透着几分豪迈。几名舞姬手持红绸,在场中旋身起舞,像极了战场上飘扬的战旗。
李文回到主位,端起新斟的酒。赤奴坐回原位,身边立刻围上来几位将领敬酒祝贺。他一一饮尽,脸色微红,眼神却依旧清明。
李守诚悄然走近,在李文身旁坐下。
“你给了他太多。”老人低声说。
“不多。”李文摇头,“一个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值得我倾尽所有。”
“可权力一旦交出,就收不回来了。”
“我知道。”李文望着远处灯火下的赤奴,“所以我才要让他清楚,这不只是荣耀,更是束缚。从今往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运朝威严。”
李守诚默然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说最怕的就是辜负别人信任。”
李文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一名小吏快步走来,附耳低语几句。李文听完,神色未变,只轻轻点头。
“怎么?”李守诚问。
“玉门关那边醒了。”李文放下酒杯,语气平静,“沙丘移动加快,守军发现地下有巨大震动,持续不断。”
李守诚皱眉:“是不是又要打仗?”
“还不知道。”李文站起身,望向北方夜空,“但赤奴刚受封,总不能让他第一天上任就奔赴前线。”
他话音未落,赤奴已大步走来,铠甲未卸,脸上酒意褪去,只剩凛然战意。
“主公。”他抱拳行礼,“若北境有变,请准我即刻出发。”
李文看着他,半晌,缓缓点头。
赤奴转身离去,脚步坚定。两名亲卫急忙跟上,其中一人手中捧着那枚刚刚授予的将印,铜虎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李文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拂过腰间木剑的剑鞘。
城南方向,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出宫门。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老的脸。那是方才站在山坡上的灰袍男子,此刻他手中木杖轻轻点地,马车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