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瓶身贴上指尖，Echo没有睁眼，只是微微蜷缩了下手指，最终还是没有去接。冰冷的触感似乎能短暂地冻结那令人作呕的记忆——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味，顾霆琛那只滴血的手掌，还有他喊出“苏念安”三个字时，那几乎要撕裂整个空间的绝望与暴怒
那不是呼唤
是审判
是五年后迟来的、充满羞辱的追捕令
“妈咪？”宇轩带着浓浓睡意的、软糯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车内隐藏的高级音响中流淌出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显然是卢卡斯在堡垒连接了通讯
这声呼唤像一道温暖的光束，瞬间刺穿了Echo脑海中盘踞的阴霾。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残留的惊悸和冰凉，在看到面前车载屏幕上跳动的实时画面时，如同冰雪消融——宇轩穿着小熊猫睡衣，抱着他那只耳朵都睡歪了的兔子玩偶，脸蛋红扑扑地贴在镜头前，大眼睛里全是困意和一点点寻求安慰的依赖
“妈咪！”宇轩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又清晰了些，“你领完奖奖了吗？宇轩捏的大鲸鱼好大好大！卢叔叔说，比浴缸还大！”
Echo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攥紧了，所有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那份源于母亲本能的温柔和力量，瞬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顾霆琛留下的最后一丝寒意。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已经漾开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带着宠溺和心疼的笑容
“宝贝！”她的声音恢复了特有的清越柔和，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妈咪在回家的路上了！很快就到！看到宇轩捏的大鲸鱼了，卢叔叔拍给妈咪看了，超级棒！是我们家的小天才艺术家！快躺好，闭上眼睛，妈咪回来的时候，希望宇轩已经睡着，在梦里和大鲸鱼一起游泳了，好不好？”
“好~”宇轩得到妈咪的肯定和承诺，心满意足地拖长了调子，小脑袋蹭了蹭兔子玩偶，乖乖地对着镜头挥了挥小胖手，“妈咪晚安！宇轩等妈咪……”
通讯画面暗了下去
车内恢复了行驶的低沉噪音
但气氛已经完全改变
Echo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腔里的所有浊气都吐了出来。她这才接过沈翊一直递着的冰水，拧开，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却也让她的大脑更加清明
她不再是那个在顾霆琛阴影下瑟瑟发抖的苏念安
她是Echo Li
是宇轩的母亲
是站在巴黎珠宝殿堂之上，凭实力获得认可的设计师
“感觉好些了？”沈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温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Echo转过头，看向他。车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掠过他温润如玉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锐利。“嗯。”她点点头，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谢谢你，沈翊。刚才在通道里……如果不是你……”
“职责所在。”沈翊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未尽的感激和后怕，“你做得很好。Echo Li。”
他刻意加重了“Echo Li”这个名字
Echo领会了他的意思，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真实的弧度。“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对吧？”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顾霆琛最后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眼神，充满了毁灭性的不甘和偏执，她看得清清楚楚
沈翊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这是他思考时不易察觉的小动作。“当然不会。他花了五年时间掘地三尺找一个‘死人’，现在‘死人’不仅复活，还活成了他无法掌控的模样，甚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Echo小腹的位置（那里曾是宇轩存在的证明），随即自然移开，“还拥有了一个他未曾参与、甚至可能是他血脉的孩子。这对顾霆琛而言，是尊严、控制欲和占有欲的彻底崩塌。他此刻的愤怒，恐怕远超五年前以为你背叛他时的程度。”
他分析得冷静而残酷
Echo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沈翊的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顾霆琛疯狂表象下的内核。尊严崩塌……控制欲瓦解……占有欲受挫……是的，这才是他无法接受的本质！他不能容忍任何事物脱离他的掌控，尤其是一个他曾认定卑微如尘、生死皆由他定的女人
“不过，”沈翊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他越愤怒，越失控，对我们反而越有利。今晚的盛典，全世界的镜头都记录下了Echo Li的惊艳登场和你与他的‘不相识’。他那身狼狈和后台通道的失控拦截，只会坐实他骚扰者的身份。舆论和法律的制高点，现在都在我们这边。”
他侧头看着Echo，眼神带着鼓励：“记住，Echo。从你决定盛装出席、用Echo Li的身份面对他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赢了第一仗。他认定了你是苏念安，却又在你平静的否认面前无能为力，这种认知上的撕裂感，会持续折磨他。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堡垒的防御体系运转正常，他就无法真正触碰到你和宇轩。”
车辆转弯，驶入通往堡垒的专属林荫道。熟悉的森严景象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高耸的围墙、密集的探头扫描光束、隐蔽的岗哨……这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强大的守护力量
“深蓝”外围监控网的威胁，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
然而，就在车辆平稳滑向堡垒那厚重合金大门，大门即将开启的瞬间——
“吱——！”
一阵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轮胎摩擦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一辆通体漆黑、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凯迪拉克凯雷德，如同失控的炮弹，从侧后方黑暗的林荫中猛然窜出
它没有试图撞击Echo和沈翊乘坐的防弹宾利，而是带着一种悍然的、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以一个近乎漂移的迅猛姿态，直接横亘在了宾利车头与缓缓开启的堡垒大门之间
强大的惯性让沉重的车身剧烈晃动，最终死死地卡住了唯一的入口
车门被粗暴推开
顾霆琛高大的身影，裹挟着比在后台通道时更浓烈、更冰冷的寒意，一步踏了出来
他换掉了那身沾染酒渍和血迹的西装，此刻穿着一件深黑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愈发苍白阴鸷。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雪白的绷带在黑暗中异常刺眼，上面甚至隐隐透出一点新鲜的深红晕染——显然，通道里留下的伤口，被他毫不在意地再次撕裂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丧失理智的困兽，周身散发着毁灭性的低气压，径直走向宾利的后座车门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去看护在另一侧下车的沈翊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Echo
他猩红的双眸，如同锁定猎物的探照灯，死死地穿透防弹玻璃，牢牢钉在车内那个穿着白色礼服、宛如月光凝结的身影上
安德烈和另外三名气息彪悍的“深蓝”成员迅速下车，呈扇形隐隐围拢在顾霆琛身后，眼神警惕冰冷地盯着沈翊和迅速从堡垒大门内冲出的卢卡斯以及另外两名安保
空气瞬间凝固，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宾利车内
Echo的身体瞬间绷紧！刚刚在堡垒带来的安全感如同脆弱的玻璃，瞬间被这突如其来、悍然拦截的变故击得粉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竟然追到了堡垒门口
他竟然敢直接堵门
沈翊的动作比她更快！他已经第一时间解锁了自己一侧的车门，长腿一迈，稳稳下车，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瞬间挡在了顾霆琛与Echo所在的车门之间！卢卡斯带着安保也已冲到近前，与安德烈等人形成了对峙
“顾霆琛！”沈翊的声音不再有丝毫温润，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绝对的警告和冰冷的怒意，“你想干什么？！这里是私人领地！立刻离开！”
顾霆琛的脚步被沈翊挡住，他猛地停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从车内移开，转向沈翊。那眼神里的狂暴和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滚开！”顾霆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歇斯底里的疯狂，“沈翊！别以为你披着医生的皮，搞了这个破乌龟壳，我就拿你没办法！把她交出来！苏念安！那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沈翊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顾先生，容我提醒你。第一，法律上，你的妻子苏念安女士五年前已因意外不幸离世，有官方通报和dNA报告为证，她的葬礼你也出席了。”
他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却如同一把钝刀狠狠割在顾霆琛最痛的伤口上
“第二，”沈翊的目光锐利如鹰，没有丝毫退让，“车内这位女士，是国际珠宝设计师Echo Li，拥有法国合法居留身份，与您素不相识！您现在的行为，是非法侵入私人领地，是赤裸裸的骚扰和胁迫！我有权报警，并保留追究您法律责任的一切权利！”
“素不相识？”顾霆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与沈翊胸膛相贴。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高级烟草、烈酒和一丝铁锈般血腥味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压向沈翊。“沈翊！收起你那些虚伪的把戏！你敢对着她的脸，再说一遍她不是苏念安？！你敢说那个叫宇轩的小崽子，不是特么的老子的种？！”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咆哮出来，额角青筋暴起，那只缠着绷带的手猛地指向紧闭的车门
宇轩的名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凝滞的空气中
车内的Echo，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宇轩的存在！而且，他竟然用如此不堪的词汇称呼她的儿子
“小崽子”？
“老子的种”？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占有的狂妄和极致的侮辱
愤怒瞬间压过了恐惧！Echo的手死死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裙摆，丝滑的缎面被抓出深深的褶皱
车外
沈翊的脸色在听到“小崽子”三个字的瞬间，骤然冰封！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深处，第一次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极具威慑力的寒芒
“顾霆琛！”沈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凛冽和压迫感，如同极地的寒风席卷全场！“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法国，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顾氏帝国！你口中的污言秽语，已经构成严重的侮辱和威胁！关于宇轩的身世，”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冰冷地直视着顾霆琛疯狂的眼睛，“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的臆想！如果你胆敢再对Echo女士及其家人有任何污蔑和骚扰行为，我保证，你面临的将不止是报警那么简单！”
“深蓝”又如何？在沈翊此刻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强大气场面前，安德烈等人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如临大敌
卢卡斯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设备上，眼神示意身边的安保准备行动
僵持
冰冷的对峙如同绷紧的弓弦
然而，顾霆琛显然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和权衡利弊的能力。沈翊的警告和法律威慑，在他滔天的愤怒和被彻底否认的羞辱感面前，如同投入熔岩的冰块，瞬间蒸发
他的目光越过沈翊的肩膀，再次死死锁定在宾利车那深色的防弹车窗上。仿佛能透视一般，死死钉在Echo身上
“苏念安！”
他不再理会沈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偏执到极致的命令口吻，穿透玻璃，狠狠砸向车内：
“我知道你能听见！”
“你骗了我五年！用一场假死耍了我五年！现在，又想用一个假名字躲着我？！”
“你妄想！”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自己下车！”
“否则……”
顾霆琛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毁灭性的威胁，一字一顿：
“我不介意，亲自把你从那个野男人的壳里，拖出来！”
“野男人”三个字，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火星
车内的Echo，所有的恐惧都被这极致的侮辱和威胁点燃成了熊熊怒火！她可以忍受顾霆琛对她的报复，但绝不能容忍他侮辱沈翊这个给予她和宇轩新生的恩人！更不能容忍他威胁宇轩的安全
就在顾霆琛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轻微的解锁声
宾利车那扇紧闭的、厚重的车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只穿着银色细高跟鞋的脚，稳稳地踏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象牙白的缎面裙摆随之流淌而出，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清冷的光泽
Echo缓缓地从车内站了出来
夜风吹拂起她颊边几缕微卷的发丝
她没有看挡在她身前的沈翊，也没有看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她的目光，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越过沈翊宽厚的肩膀，直直地、精准地，落在了顾霆琛那张因愤怒和偏执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厌恶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彻彻底底的疏离与漠然
仿佛在凝视着一个在路边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然后，她红唇轻启
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的法语，流淌而出：
“monsieur Gu.”
（顾先生。）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珠落地，清脆而冰冷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顾霆琛猩红的眼眸骤然收缩！所有的咆哮和威胁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地盯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Echo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迎视着他：
“Vous confondez les personnes.”
（您认错人了。）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他理解的时间，又似乎是在进行最后的切割
随即，她切换成同样清晰标准的中文，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扎向顾霆琛最后的妄想：
“我是Echo。”
我是Echo
苏念安
那不过是您臆想中的一个、早已在五年前那场悬崖大火中化为灰烬的、不值一提的幻影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甚至没有再看顾霆琛那张瞬间变得铁青、因极度震惊和羞辱而扭曲的脸庞
她极其自然地、优雅地转身
背对着那个如同被钉在原地的男人
夜风吹动她白色的裙摆，如同月下绽放的优昙花，清冷而决绝
“沈翊，”她的声音恢复了面对他时的平静，“我们回家吧。宇轩还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