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本书三人的遁光彻底消失在天际,连最后一点灵光波动都感知不到后,枯树枝桠上的黑袍人才微微一动。他袖袍随意一卷,一股无形却柔韧的力量瞬间涌出,如同触手般裹挟起一旁惊魂未定、大气都不敢出的妙音仙姑。
下一刻,他身形微晃,便化作一道黯淡到几乎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幽暗流光,速度之快,远超李本书等人不知凡几,瞬息之间便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只留下那棵孤零零的枯树,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威压。
几个起伏闪烁,黑袍人已带着妙音来到了一处位于万刃山脉人迹罕至的深处、被天然幻阵与浓郁阴气遮蔽的洞穴之中。洞穴入口狭窄隐蔽,内部却别有洞天,空间颇为宽敞,但光线极其昏暗,仅靠岩壁上零星镶嵌的几颗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磷石照明,映得洞内鬼气森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土气息与某种奇异、带有安神乃至迷幻效果的香料混合的怪异气味,闻之令人心神不宁。
洞穴最深处,一个形如枯槁、仿佛仅剩一张皮包裹着骨架的老叟,正盘坐在一个由不知名生灵白骨堆砌而成的蒲团上。他身披一件暗红色的破烂斗篷,斗篷边缘仿佛被岁月腐蚀,破碎不堪。
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死寂,仿佛与这洞穴的阴寒融为一体,正是玄阴教在此地的负责人,长老——枯骨上人。
他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绿色的魂火平静地跳动着,显示出他此刻古井无波的心境。
见到黑袍人带着妙音回来,那两点魂火微微闪烁了一下,他干瘪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发出如同砂纸摩擦岩石般的低沉笑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段天鹤——黑袍人之名,此刻已无需隐藏——将妙音仙姑如同丢下一件废弃物品般,随意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笼罩在黑袍下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中,但透过那冰冷的声音,却能清晰感受到他强烈的不悦与压抑的怒火:
“枯骨,这是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字字带着冰碴,“以后,不要再为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轻易动用紧急联络方式寻我。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你……”
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显然对于被迫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拦截李家队伍,冒着身份可能被天剑宗或李家高层洞察的风险,去营救一个“无关紧要”的教徒,感到极度不满。
枯骨上人对此却似乎浑不在意,反而再次发出“嘿嘿”的干笑声,那笑声尖锐而刺耳。他随意地挥了挥那只枯瘦如柴、仿佛只剩骨头的手。
随着他的动作,洞穴一侧的阴影中,一名眼神彻底呆滞、毫无神采,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之色,周身散发着淡淡死气与傀儡特有灵纹的沙族修士,迈着僵硬而精准的步伐走上前来。
它一言不发,如同拎起一件货物般,将瘫软在地、因为恐惧和虚弱而不敢抬头、瑟瑟发抖的妙音仙姑架起,带向了洞穴更深处,消失在幽暗的拐角后。
待妙音被带走,那压抑的啜泣声渐渐远去直至被禁制隔绝后,枯骨上人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幽绿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似乎想要看清段天鹤此刻的表情。他用那特有的、带着几分假惺惺亲热和不易察觉算计的语气开口道:
“段兄何必如此动怒?伤了和气多不好。实在是事发突然,老夫也是刚刚接到总坛密讯,才得知这妙音……嘿嘿,她竟是副教主大人早年在外游历时,一时兴起收下的一名记名弟子,虽未正式列入门墙,未得真传,却也挂了个名分,有那么一层香火情在。
若非如此紧要关联,老夫就算再如何不识大体,又怎舍得劳动段兄您这尊大驾,冒此风险呢?”
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欣赏段天鹤的沉默,幽绿的目光闪烁不定,继续用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蛊惑语气说道:“说起来,段兄,老夫这可是一片好心,将一份天大的人情,一个能够直接搭上副教主他老人线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你啊!
副教主乃是元婴老祖,神通广大,麾下亲传弟子更是屈指可数,记名弟子也寥寥无几。如今段兄你仗义出手,救了他的人,这份香火情……嘿嘿,价值几何,段兄是聪明人,应当比老夫更清楚。你日后若得造化,说不得,还要感激老夫今日之举才是。”
他反复强调“副教主”、“元婴老祖”、“香火情”这些字眼,其用意不言自明。既是解释不得不救妙音的缘由,也是在提醒段天鹤此举背后所蕴含的、难以估量的潜在价值,更是隐隐点出,若非此事涉及教中至高存在之一,他枯骨也指挥不动段天鹤这枚隐藏极深的暗棋,你段天鹤出手,并非全然白工,而是有利可图。
段天鹤沉默了片刻,洞穴内只剩下枯骨上人那令人牙酸的轻笑声在回荡,以及岩壁上幽绿磷火跳动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良久,黑袍下才传出一声更加冰冷、带着几分讥讽的冷哼:
“哼!枯骨,少在我面前玩弄这等心机。人情?香火情?虚无缥缈之物,也敢拿来搪塞我?若非……哼,罢了。”
他似乎想提及某种制约或把柄,但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显然有所顾忌。话锋随即一转,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记住我的话,枯骨,这是最后一次。若再因非关乎生死存亡、非关乎计划根本之事寻我,休怪段某翻脸无情,彻底切断联系!你……好自为之!”
话音甫落,不等枯骨上人再作任何辩解或安抚,段天鹤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已然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又似被风吹散的青烟,缓缓变淡,最终彻底融入洞穴那浓重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空间波动或灵力残余都未曾留下,显现出其对力量精妙绝伦的掌控。
洞穴内,顿时只剩下枯骨上人独自盘坐于白骨蒲团之上。他脸上那虚伪的假笑渐渐收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阴鸷与冰冷。幽绿的魂火在他深陷的眼窝中明灭不定,跳跃着算计与嘲弄的光芒。
他低垂着头,如同自言自语般,发出细微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阴冷:
“翻脸无情?呵……说得倒是轻巧。段天鹤啊段天鹤,上了我玄阴教的船,沾染了这幽冥之水,岂是你说下就能下的?由得你么?副教主的记名弟子……这份‘大礼’,这份因果,但愿你能接得住,可别到时候……烫了手……”
幽绿的光芒映照着他那干枯如同千年骷髅的面容,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显得无比诡谲、森然。洞穴深处,隐约似乎又传来了妙音仙姑被禁制隔绝后、微不可闻的压抑啜泣,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静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