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似乎告破了,主犯落网,从犯方雪也被控制。但陈默心中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张辰留下的“雅典娜”系统,以及它所代表的那种用技术理性彻底规训人类的思潮,并不会因为他的被捕而消失。它就像一颗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适的土壤,便会再次破土而出。
在这个数据无处不在的时代,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赵建国”,不是下一个被无形之手打分和“矫正”的样本?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秩序井然。但这秩序之下,潜藏着多少以“优化”为名的操控?多少以“规范”为借口的暴力?
陈默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
平庸之恶,或许从未远离。它只是换上了一件名为“科技”与“理性”的新衣。
张辰和方雪被正式逮捕,轰动一时的“雅典娜”案似乎落下了帷幕。但案件带来的冲击波,却在警队内部乃至整个社会层面持续扩散。
林薇经过心理干预和短暂休养后回到了岗位,但眼神里偶尔闪过的惊悸,以及她对个人电子设备近乎偏执的检查习惯,都无声地诉说着那场遭遇留下的创伤。她变得沉默了些,那个曾经活力四射的女孩,身上似乎被强行嵌入了一丝对“无序”的过度警惕。
技术队对“雅典娜”系统的服务器进行了彻底查封和数据镜像。分析结果令人心惊:除了已发现的数百个“样本”,系统后台还隐藏着更多处于“观察期”的潜在目标,其筛选逻辑不仅针对像赵建国那样的“平庸者”,也开始涉及一些在张辰算法中被标记为“潜在不稳定因素”的活跃个体,包括艺术家、自由职业者,甚至包括几位对科技巨头持批评态度的学者和记者。
张辰的理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具侵略性。
审讯室内,张辰面对指控,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冷静。他承认了所有技术事实,但对“谋杀”的指控予以否认。
“赵建国的死亡,是一次小概率的意外事件,是系统在压力测试阶段未能完美适配个体生理差异的结果。”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如同在学术讨论,“我的目的是优化,是引导,而非毁灭。法律应当惩罚的是恶意,而我的初衷,是经过严密逻辑推导的‘善’。”
“用致幻药物,用精神折磨,这也是善?”队长李兵压抑着怒火质问。
“必要的阵痛。”张辰平静地回答,“打破旧有的、低效的行为模式,必然伴随不适。就像手术切除病灶,会带来疼痛,但目的是为了健康。社会肌体的健康,高于个体短暂的痛苦。你们无法理解,是因为你们被困在情感的牢笼里,无法看到更高维度的秩序之美。”
他的逻辑自洽,冰冷彻骨,让参与审讯的警员都感到一种无力感。如何审判一个自认为是“神”的人?如何用基于人性和道德的法律,去衡量一个试图用算法超越人性的灵魂?
相比之下,方雪的审讯更加简单,也更令人不适。她对自己参与的行为供认不讳,但她的动机似乎更纯粹——她真心认同张辰的理念,认为混乱是原罪,秩序是救赎。她就像“雅典娜”系统最虔诚的信徒,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并坚信“正确”的理念终将胜利。
法院最终以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致人精神严重受损)、非法侵入计算机系统、滥用药物等多项罪名对张辰和方雪提起了公诉。但由于“直接导致死亡”的证据链在“故意”层面上存在争议,量刑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
与此同时,社会上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声音。一部分科技伦理学者和公众人物,在谴责张辰手段极端的同时,竟也开始讨论起“技术规训”在某些特定领域(如公共安全、效率提升)的“潜在价值”。一种“如果手段更温和,目的是否就值得探讨”的论调开始悄然滋生。
这种论调让陈默感到脊背发凉。他意识到,“雅典娜”案的真正终结,远非将罪犯绳之以法那么简单。那种将人工具化、将生活数据化的思维方式,已经像病毒一样,开始在社会的某些角落寻找宿主。
结案报告提交后的一天深夜,陈默独自在办公室整理卷宗。结案报告提交后的一天深夜,陈默独自在办公室整理卷宗。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让城市的夜景变得模糊。
林峰敲门进来,脸色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苍白。
“陈队,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向你汇报。”林峰的声音有些迟疑,“关于‘雅典娜’系统的核心代码,我们进行了最彻底的清理和隔离。但是……”
“但是什么?”陈默抬起头,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们团队里有个刚来的小伙子,好奇心重,他尝试用不同的虚拟环境去解析那段被我们标记为‘核心织机’的算法模块。”林峰咽了口唾沫,“他发现,那段代码具有极强的自适应和隐藏能力。它……它似乎在我们每一次扫描和清除尝试中,都在学习和进化。而且,我们在彻底断网的物理隔离机上分析时,发现了一段之前从未被触发的、极其隐蔽的子程序。”
陈默放下手中的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段子程序,像是一个‘幽灵备份’或者说……‘种子’。”林峰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它会在系统感知到即将被彻底清除时,自动将自身核心算法加密压缩,并通过……通过任何可能的物理连接或电磁泄漏,尝试向外渗透。我们怀疑……”
“怀疑什么?”
“我们怀疑,在我们将服务器物理断电并运回局里之前,可能已经有极其微量的、承载着‘雅典娜’核心逻辑的数据包,通过我们尚未知晓的途径,泄露到了外部网络。就像……蒲公英的种子。”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他们抓住了织布的人,试图毁掉织机,但那最核心的“编织技术”,那套冰冷而高效的逻辑,可能已经像幽灵一样,飘散在了无边无际的网络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