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金智妍的电话后，梁赟在工作室里静坐了很久。
夕阳的余晖，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架巨大的、沉默的钢琴。
他的心情，也像这光影一样，复杂难言。有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绝，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名为“不甘”的火焰。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Kakaotalk的消息。
内容很简短，只有几个字，却带着她一贯的、不容置疑的风格。
“明天，别迟到。”
梁赟看着那条消息，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有的紧张和不安，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句简单粗暴的“命令”，驱散了不少。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字。
“好。”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Starship那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准时停在了公司楼下。
梁赟背着他那把马丁d28吉他，坐进了车里。
开车的，依然是他的专属司机兼临时助理，那个话不多但很可靠的年轻人，金珉浩。
“去cUbE公司。”梁赟报出了那个在过去一个星期里，只敢在心里默念的目的地。
珉浩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看疯子一样的震惊。
显然，公司内部，已经知道了这个疯狂的合作计划。
“梁赟xi……”珉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梁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平静地回答：“已经没有别的路了，不是吗？而且我也不想就这样认输。”
珉浩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一路向东，穿过汉江，驶向了位于圣水洞的cUbE娱乐公司总部。
当那栋标志性的、由灰色方块堆砌而成的、充满设计感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时，梁赟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收紧了。
这里是（G）I-dLE的大本营。
也是他即将踏入的、真正的战场。
珉浩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带着梁赟，从侧门走进了大楼。
和Starship那种充满了未来感和金属质感的装修风格不同，cUbE的内部，更像是一个现代艺术馆。随处可见的涂鸦，色彩大胆的装饰，以及来来往往的、打扮新潮的练习生，都让这里，充满了 一种自由而奔放的艺术气息。
金智妍部长已经提前和cUbE方面打好了招呼。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cUbE的经纪人，早已等在了大厅。
“您好，我是L.Y。”梁赟微微鞠躬，主动问好。
“你好，L.Y-xi。”对方经纪人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孩子们已经在练习室等你了，请跟我来。”
梁赟跟在对方身后，穿过长长的、挂满了cUbE旗下艺人海报的走廊。pENtAGoN，btob，cLc……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他眼前闪过。
最终，他们在A栋三楼，一扇紧闭的、隔音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挂着“practice Room 3”的牌子。
cUbE的经纪人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那一瞬间，强烈的、动感的音乐，混合着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扑面而来
梁赟深吸一口气，背着他的吉他走了进去。
练习室很大，三面墙，都是巨大的落地镜。地板被无数双练习鞋磨得光可鉴人。
房间的正中央，站着五个身材高挑、青春靓丽的女孩。
正是（G）I-dLE的全体成员。
音乐，在他们进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五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的梁赟。
梁赟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就麻了。
他那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差点就全线崩溃。
社恐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跑。
“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是田小娟。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露腰的短款t恤，和一条灰色的运动长裤，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高马尾。没有化妆的脸上，带着一丝运动后的薄汗，眼神，一如既往的，冷静而锐利。
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像一个女王，审视着她即将并肩作战的士兵。
“哟大狗哥！你来啦！”
另一个清脆的、带着标志性烟嗓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宋雨琦那个自来熟的女孩子，已经满脸笑容地，朝着他挥起了手。她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练习服，但那头金色的长发，和脸上那灿烂得能融化冰雪的笑容，让她在人群中格外的耀眼。
她的热情，像一道暖流，瞬间缓解了梁赟那快要僵硬的身体。
“你们好。”梁赟有些拘谨地，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
“我来介绍一下。”田小娟走了过来，开始履行她作为队长的职责。
“这位，是L.Y，梁赟xi，我们这次《hwaa》的Feat.吉他手，也是这首歌的共同制作人。”
然后，她又转过身，对着梁赟，依次介绍她的队员。
“minnie，我们的主唱。”那个有着一双慵懒的、猫一样眼睛的泰国女孩，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美而友善的微笑。
“雨琦，你认识的。”宋雨琦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舒华，我们的忙内。”那个来自中国台湾的、五官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的女孩，只是睁着一双大大的、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研究什么珍稀物种。
“好了，人齐了。”田小娟拍了拍手，瞬间，又切换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制作人模式，“时间不多，我们直接开始吧。”
她指了指练习室角落里，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带着高脚凳的小舞台。
“梁赟xi，那是你的位置。等一下，音乐放到bridge的时候，你就直接进。”
“我们会先走一遍位，让你熟悉一下我们的动线。然后，再合乐。有问题吗？”
“……没有。”梁赟摇了摇头，背着吉他，像个第一次上学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地，走到了那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他将吉他，连接到音响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music cue！”
随着田小娟一声令下，《hwaa》那充满了东方韵味的、神秘的前奏，在整个练习室里，响了起来。
女孩们，瞬间进入了状态。
她们的眼神，她们的表情，她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故事感。
刚刚还对着他微笑、打量的邻家女孩们，在音乐响起的瞬间，就变成了舞台上那些光芒万丈的、支配着舞台的偶像。
梁赟被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大的、专业的舞台气场震慑住了。
他抱着吉他，看着镜子里，那五个跟随着音乐，做出整齐划一、却又各具魅力的舞蹈动作的身影，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了祭典的普通人。
音乐，在激烈地行进。
很快，就到了那段，由他亲手谱写的bridge。
前奏的最后一个鼓点落下，练习室里，所有的灯光，仿佛都在这一刻，暗了下来。
五个女孩，也瞬间定格，摆出了一个围绕着中心的、如同众星捧月般的造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角落里，那个抱着吉他的男人身上。
梁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了田小娟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然后，他拨动了琴弦。
一声清越的、带着冰雪般冷冽质感的吉他声，划破了寂静。
那不是录音室版本里，经过无数次修饰的、完美的旋律。
那是一种，带着现场感的、充满了呼吸和情绪的、活生生的声音。
凄美，孤独，又带着一丝在绝望中挣扎的、不屈的暖意。
在吉他声响起的瞬间，女孩们，也动了。
她们的舞蹈，变得缓慢而抒情，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艰难绽放的花朵。每一个动作都和他的吉他旋律，完美地，卡在了一起。
那一刻，梁赟感觉自己和她们融为了一体。
他的吉他，不再是单纯的乐器。
它变成了第六个成员，用音符和她们的舞蹈，进行着对话。
bridge结束，激烈的鼓点，再次响起。
女孩们的舞蹈，也重新变得充满了力量。
一曲终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时，整个练习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女孩们那剧烈的、压抑的喘息声。
梁赟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奇妙的、人琴合一的状态里，没有回过神来。
“哇……大发……”
是minnie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艳和赞叹。
“行啊大狗哥，你弹得也太好了吧！”宋雨琦一边擦着汗，一边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感觉跟听cd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舒华，也难得地点了点头，小声地用中文说了一句“好帅”。
梁赟被她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挠着头，傻笑。
只有田小娟，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不对。”她看着梁赟，表情，严肃得像个教导主任。
梁赟的心，咯噔一下。
他弹错了吗？
“你刚刚，全程，都在低着头，看你的吉他。”田小娟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的问题。
“这是一个舞台，不是你的录音室。观众要看的，不只是你的手，还有你的脸，你的表情，你的情绪。”
“还有，你太僵硬了。”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抱着一把空气吉他，缩着肩膀，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你是在弹吉他，不是在被吉他绑架。放松一点，跟随着音乐动起来。”
梁赟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再来一遍！”田小娟拍了拍手，不给他任何反驳和羞愧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们就在这种“再来一遍”的循环中，度过。
田小娟，像一个最严苛的魔鬼教官，不断地，纠正着梁赟在舞台表现上的每一个细节。
从他的眼神，到他的坐姿，甚至是他拨弦时，身体的律动。
而梁赟，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和不适，慢慢地，找到了感觉。
他开始尝试着，在弹奏时抬起头，和镜子里的女孩们进行眼神的交流。
他开始尝试着，让自己的身体，跟随着旋律，轻轻地摇晃。
当练习结束时，梁赟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但他的心里，却充满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女孩们，已经累得，东倒西歪地，瘫坐在了地板上。
“辛苦了。”梁赟收拾好自己的吉他，对着所有人，再次鞠躬。
“大狗哥你才辛苦呢！”宋雨琦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梁赟和cUbE的经纪人，打了声招呼，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田小娟的声音。
“梁赟xi，等一下。”
梁赟停下脚步，转过身。
田小娟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率先走出了练习室。
梁赟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走廊里，很安静。
田小娟靠在窗边的墙上，抱着胳膊看着他。
没有了其他人在场，她身上那股魔鬼教官的气场，也收敛了起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开口问道，声音比在练习室里，柔和了许多。
“很……很累。”梁赟实话实说，“但也很……过瘾。”
“你们……太厉害了。”他由衷地，感叹道。
田小娟听到他的夸奖，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你很紧张。”她看着他，眼神，变得温柔而专注，“我也知道，你很害怕。怕那些骂你的人，怕那些看热闹的人，怕自己，会毁掉我们的舞台。”
她的话，像一把温柔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深处，所有隐藏的恐惧。
梁赟低下头，没有说话。
“但是，梁赟。”
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不是“梁赟xi”，而是“梁赟”。
她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香气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
她伸出手，轻轻地，落在了他那只，因为长期弹吉他而布满茧子的、握着吉他背带的手上。
她的手，有些凉，却很柔软。
“你今天，做得很好。”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阵拂过心湖的、温暖的晚风。
“我跟你说那些，不是要否定你，而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做得更好。”
“在舞台上，你不需要去想任何事。不要去想那些恶意的评论，不要去看那些不友善的眼神，也不要去管那些该死的镜头。”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明亮的、像狐狸一样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
“你只要，看着我就好。”
“如果你害怕了，就看着我。我会一直在舞台的中央，看着你。”
她轻轻的抱住了梁赟。
“相信我，也相信你的音乐。剩下的交给我们。”
“毕竟...这是我们一起创造出来的‘孩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