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四爷和他残存手下的身影,很快就像两尾受到惊吓的游鱼,极其狼狈地消失在了水道深处那片混沌不清的黑暗之中。随着他们的推进器螺旋桨搅动出的白色水花彻底平息,这条幽深寂静的地下水道,再次回归了最初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只有几缕还未来得及消散的血腥味,混合着空气中原本就有的潮湿霉味,无声地提醒着三人,刚才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一场短促而致命的生死搏杀。
“大师伯,没事吧?”林岳快步走到龙五身边,关切地问道。
龙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手抛掉了手中那根已经完成了使命的沉重青铜锁链。那截染血的锁链砸在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声。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胜利后的喜悦,甚至连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都很少见,他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一般的眼眸,此刻正越过林岳的肩膀,死死地、专注地盯着那面刚刚被他“保护”下来的、刻有诡异“眼睛图腾”的岩壁。
那眼神中,没有战斗残留的杀气,反而透着一种极其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虔诚与悲凉的专注,仿佛那个冰冷石刻并不只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位他相识已久、却又不敢轻易相认的故人。
林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只被幽蓝色菌落微光映照出的“独眼”,此刻显得愈发妖异和神秘。它的瞳孔深邃,周围那一圈圈如同睫毛般的放射状线条,在光影的摇曳下,似乎真的在缓缓转动,仿佛有一只活着的眼睛,正透过这层层岩石,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三个闯入者。
“齐四爷虽然逃了,但他这种人就像附骨之蛆,绝不会轻易放弃。他这会儿肯定是去找其他的出口,或者去搬弄什么更危险的玩意儿了。”林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紧迫感,沉声说道,“我们必须在他卷土重来之前,弄清楚这个‘眼睛’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里,很可能就是通往地宫最核心区域的唯一入口。”
许薇点了点头,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从那个仿佛百宝箱一样的防水背包里,取出了便携式金属探测器和一台高精度的声波测厚仪,开始对整面岩壁进行地毯式的扫描。
“岩壁的主体材质是花岗岩,硬度极高,而且……没有任何金属反应。”许薇一边看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一边快速地汇报着,“这意味着,这里并不是用常见的青铜或者钢铁机关控制的。”
她顿了顿,将声波探测器的探头,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那个“眼睛图腾”的正中心位置。
“等等!”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有回声!在这个图腾的正后方,大概一米左右的深度,声波反馈显示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空腔结构!这后面是空的!这确实是一道门!”
林岳闻言,立刻凑近了那个图腾。他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调整到聚光模式,几乎是贴着岩壁,一寸一寸地观察着那个“眼睛”的每一个细节。
在他的仔细观察下,他发现这个看似一体成型的石刻图腾,其实暗藏玄机。那些构成“睫毛”的放射状线条,以及中间那个圆形的“瞳孔”,其实都是由一些打磨得极其精细的、可以极其微小幅度活动的独立石块拼凑而成的。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装饰图腾。”林岳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些石块的边缘,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那种极其微妙的松动感,“这是一个‘盘’。一个极其复杂的、模仿八卦方位或者星宿排列的组合锁盘。”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调动着他从小在师门古籍中学到的所有关于机关术的知识。
“这里是地底水道,五行属‘水’。”林岳喃喃自语,试图寻找破解的逻辑,“按照古代工匠的设计习惯,通常会遵循‘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来布置机关。要想开启属‘水’的门户,要么用‘土’来克制它,意为筑坝拦水;要么用‘金’来生它,意为源头活水……”
想到这里,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按照“土克水”的方位,也就是八卦中的“坤”位和“艮”位,尝试着去按压图腾外圈的那几块代表着“睫毛”的石块。
纹丝不动。
他又换了一种思路,按照“金生水”的原理,去尝试按压代表着“乾”位和“兑”位的石块,甚至尝试着去逆时针旋转那个代表着“瞳孔”的核心圆石。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那些石块就像是焊死在岩壁上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哪怕指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它们都不肯移动分毫。
破解,似乎在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不对……完全不对。”林岳有些懊恼地收回了手,眉头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这个机关的设计者,完全没有遵循常规的五行生克逻辑。这就好像……这把锁根本就不在乎你是用什么‘理’去推演它,它要的不是逻辑,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站在一旁的许薇也有些焦急:“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工具?或者是某种磁力感应的装置?毕竟秦代已经有磁石门的设计了……”
就在两人都陷入了思维的死胡同,面对着这面沉默的石壁束手无策之时,一直站在他们身后、沉默得像个隐形人的龙五,突然缓缓地走上前去。
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落下,都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决绝。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林岳的身侧,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此刻正流露出一股让人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痛苦,是追忆,还有一种……仿佛即将完成某种宿命般的释然。
“大师伯?”林岳敏锐地察觉到了龙五身上气场的微妙变化,下意识地开口唤了一声。
龙五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右手,探入了自己的怀中。再拿出来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柄看似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黑色短剑。
那是他从不离身、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刻也鲜少出鞘,平时却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的那柄短剑。
林岳原本以为龙五是要用这柄短剑作为工具,去强行撬开那些石块,或者是寻找什么肉眼看不见的缝隙。
但他错了。大错特错。
在林岳和许薇惊愕到几乎忘记呼吸的注视下,龙五并没有将短剑刺向岩壁,而是……将那锋利无比的剑刃,在这个昏暗的地下世界里闪过一道寒光,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向了自己的左手手掌!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让人头皮发麻的皮肉割裂声响起。
鲜红的血液,瞬间从龙五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涌了出来,顺着他粗糙的指纹,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脚下的岩石上,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龙五先生!你干什么!”许薇吓得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帮他止血。
林岳也大惊失色,正要伸手去夺龙五手中的短剑,却被龙五一个极其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啊。
没有疯狂,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绝对的冷静和威严。在那一瞬间,林岳仿佛明白了什么,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不是自残。这是一种……“钥匙”。
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残忍,却又极其有效的、只有特定的人才能使用的“活体钥匙”。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龙五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极其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地,重重地按在了那个“眼睛图腾”的正中央!
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并没有像普通液体那样四处流淌,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牵引,迅速地、贪婪地渗透进了那个图腾上那些极其细微的纹路和凹槽之中。
那个原本灰暗、冰冷的石刻“眼睛”,在被龙五的鲜血浸润之后,竟然开始发生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那些被血液填满的线条,开始散发出一种妖异的、极其微弱的红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邪性,将整个图腾映照得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充满了血腥的生命力。
下一秒。
“轰——隆隆隆——”
一阵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声,突然从岩壁的最深处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极其沉重的、仿佛是巨大的金属齿轮互相咬合、转动所发出的“轧轧”巨响。那声音震得整个岩台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唤醒了一头沉睡在地底的巨兽。
机关,真的被开启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五行八卦锁!这是一道只有拥有特定“血脉”的人,用自己的鲜血献祭,才能打开的最顶级的生物血祭锁!
在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眼前这面看似坚不可推的岩壁,并没有像常见的石门那样向两侧滑开。
它在震动中,缓缓地、带着千年的尘埃和碎石,如同一道巨大的闸门,向上方升起。
随着岩壁的渐渐升高,一股阴冷刺骨、且带着令人窒息的金属腥甜味的气息,从门后的黑暗中扑面而来。
当石门完全升起,彻底露出门后的景象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林岳和身为科学家的许薇,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眼前的画面彻底震撼得失去了语言。
门后,并没有想象中那种通往地宫深处的、长长的甬道。
而是一个面积并不大、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的正方形石室。
但这间石室的地面,并不是铺着普通的青砖或者石板。
整个地面,竟然是一个完全由液态水银构成的、深不见底的“水银池”!
沉重的、银白色的液态金属,在这个封闭了千年的空间里,依然保持着完美的流动性。在林岳手电光的照射下,那平静得如同镜面一般的水银池面上,反射出一片片妖异而冰冷的银色光芒,将整个石室映照得如同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充满剧毒与死亡气息的幻境。
而在这一整池剧毒水银的正中央,孤零零地耸立着一座由整块漆黑如墨的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小型的方形祭坛。
那黑曜石祭坛虽然不大,只有半人多高,但在周围那一池银光闪闪的水银映衬下,却显得愈发深邃、神秘、庄严,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能够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洞。
一条同样由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桥,如同独木桥一般,悬浮在水银面上,笔直地连接着门口与那座中央祭坛。
而在那座神秘的黑曜石祭坛顶端……似乎正供奉着什么东西。
“滴——滴——滴——!!”
许薇手中的气体检测仪,突然爆发出一阵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尖锐、急促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在幽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汞蒸气浓度极高!已经达到了即死级别!”许薇的声音都变了调,她飞快地从背包里扯出三个最高防护级别的防毒面具,扔给林岳和龙五,自己也手忙脚乱地戴上,“快!戴上面具!这地方就是一个毒气室!”
林岳一把抓过面具扣在脸上,沉重的呼吸声在面具内回响。即便隔着厚厚的过滤层,他仿佛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来自前方水银池的、致命的冰冷气息。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穿过那片银光闪烁的死亡之海,死死地聚焦在了那座孤悬于中央的黑曜石祭坛之上。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闯过了流沙、逃过了水淹、甚至用大师伯的鲜血才打开了这扇门……
那个传说中能够照透人骨、洞悉生死的“照骨镜”,那个齐四爷拼了命也要得到的线索,会不会……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呼……”
林岳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他转过头,透过面具的护目镜,看了一眼身旁龙五那依然还在滴血的手掌,又看了一眼身后那片随时可能再次冒出追兵的黑暗水道。
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前路是剧毒的水银,身后是穷凶极口恶的追兵。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不管那里有什么,我们都得去看个究竟。”
林岳的声音通过面具传出来,显得有些闷闷的,却充满了坚定。他紧了紧手中的工兵铲,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迈开脚步,重重地踏上了那条通往祭坛的、狭窄而漆黑的黑曜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