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踩在通往死亡之桥上的感觉,林岳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脚下的黑曜石桥面,经过千年的时光侵蚀,依然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光滑。它并不宽,勉强只够容纳一个成年人的双肩宽度,两边没有任何扶手或护栏。一旦脚底打滑,整个人就会像一块石头一样,无遮无拦地坠入下方那片银白色的、充斥着剧毒与死亡气息的水银深渊。
即便隔着厚厚的防毒面具和特制的劳保防滑靴,林岳依然能感觉到一股股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冰冷震动,从脚底板直窜脑门。
空气中那种独特的、混合了甜腻与辛辣的金属腥味,哪怕经过了活性炭滤罐的层层过滤,依然顽固地钻进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的脑袋隐隐作痛,视线边缘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丝如果不集中精神就会忽略的彩色光斑——那是急性汞中毒的前兆。
“林岳,听得到吗?”耳机里传来了许薇压抑着焦急的声音,虽然经过了电子讯号的传输有些失真,但在这一片死寂中,却成了林岳唯一的精神支柱,“现在石室内的汞蒸气浓度还在呈指数级上升,防毒面具的过滤芯最多只能坚持五分钟!而且……我觉得这地方的气场有些不对劲,那些水银好像在‘喘息’。”
“收到,五分钟够了。”
林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没有回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座越来越近的黑曜石祭坛,不敢有哪怕一秒钟的分神。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两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许薇手里紧握着那台不断闪烁红灯的环境监测仪,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而龙五,那位即便流了一掌鲜血也依然如山岳般沉稳的大师伯,正如同一尊古老的守护神,背对着他们,用那双锐利的鹰眼,死死地锁住了来时的水道入口,防备着齐四爷那个阴魂不散的老狐狸去而复返。
每迈出一步,林岳都要花费比平时多十倍的谨慎。这短短的十几米距离,在这幽闭而剧毒的空间里,竟让他走出了一种仿佛跨越了几个世界般的漫长错觉。
终于,他的靴子踏上了那座孤悬于水银池中央的方形平台。
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反而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座完全由整块巨大黑曜石雕刻而成的祭坛,表面被打磨得如同黑色的镜面,在这个充满水银的世界里,它就像是一个能够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洞,深邃、肃穆,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超然物外的冰冷。
祭坛上异常干净,没有想象中的灰尘,也没有任何常见的祭祀用品,比如香炉、烛台或者是牺牲的骸骨。
只有一样东西,静静地躺在祭坛正中央的一个圆形凹槽里。
那是一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黑色圆盘。
林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调整了一下头顶的射灯,试图看清这个圆盘的真面目。
当光束聚焦在圆盘上时,林岳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圆盘并非他预想中的青铜器,也不是常见的玉石或陶瓷。它的材质呈现出一种极为深邃的哑光黑色,仿佛能将照射在上面的光线全部吸进去,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下,才会反射出一点点如同星辰般深邃的幽蓝。
“这是……陨石晶体?”
林岳心中暗自揣测。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双特制的防腐蚀橡胶手套戴上,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托住圆盘的边缘,试着用力一提。
入手冰凉刺骨,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完全超乎他预料的沉重感。这个看起来并不算太厚的圆盘,竟然重得出奇!这种远超黄金和铅块的恐怖密度,更加印证了林岳的猜想——这绝非地球上常见的任何一种矿石,它的晶体结构致密到了极点,很可能是来自天外的高密度陨铁,或者是某种在这个星球地壳中丰度极低、早已灭绝的稀有元素聚合体。
在这个神秘圆盘的表面,用一种极细、极深、仿佛是用激光刻蚀出来的阴刻线条,勾勒出了一幅极其复杂、精美到了极致的图案。
林岳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幅古代星图,或者是某种记录天干地支运转的星盘。毕竟在古代方士眼中,这种天外来物往往被视为沟通天地的神器。
但他错了。
随着他一点点拂去圆盘上那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尘,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逐渐展现在他的眼前。
那根本就不是天空的星图。
而是一幅……极其宏大、极其诡异的“海底地图”。
圆盘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呈现出螺旋状深陷的漩涡图案。围绕着这个漩涡,是一圈圈如同等高线般细密的波纹,以及一些形态各异、却又极其写实的凸起和凹陷。那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海沟,是一座座隐藏在深海之下的休眠火山,是一条条如同巨蟒般蜿蜒盘旋的海底山脉和岛链。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条纤细且流畅的曲线,穿插在这些地貌之间,箭头指向四面八方。那些线条的走向,竟然与现代海洋学家绘制的深海洋流图有着惊人的暗合之处!
在圆盘的最边缘,靠近那个巨大漩涡的位置,刻着两个造型古朴苍劲、带着浓重先秦大篆风格的文字。
虽然字形古奥,但林岳身为摸金校尉的传人,对这类文字自然不陌生。他辨认了片刻,轻轻地读出了那两个字:
“归……墟?”
耳机里,一直通过林岳头顶摄像头同步观察的许薇,此刻突然发出了一声带着困惑与极度震惊的惊呼:“林岳!我的数据库比对结果出来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了?”林岳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圆盘底部是否有暗扣,一边低声问道。
“这……这幅图上的地形和洋流走向,虽然大部分都与现代海图不符,但在某些关键节点的数据模型上,却有着极高的重合度!”许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特别是那个大漩涡的位置……如果把这副图重叠到现在的太平洋海图上,它指向的并不是任何一个已知的大陆架或者海沟,而是一片在此之前被认为是‘盲区’的深海无人区!这不仅仅是一幅地图,这是一幅只有古代最顶尖的航海家,或者……或者拥有某种超自然视角的人,才能绘制出的深海导航图!它指向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于现代海图上、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地方!”
听着许薇的话,林岳只觉得手中的这个圆盘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托着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段被尘封的、足以颠覆历史的沉重真相。
传说中的“归墟”,那是万水汇聚之地,是神话中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无底之谷。难道这个圆盘,就是在这个封闭的地下世界里,唯一指向那个终极秘密的路标?
林岳不再犹豫,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他双手发力,准备将这个沉重的黑色圆盘彻底从祭坛上取下来,装进背包里带走。
然而,就在这个名为“归墟盘”的物体,彻底脱离了那个祭坛凹槽的瞬间。
“喀哒。”
一声极其清脆、在寂静石室中显得格外突兀的机括弹响声,从他手底下的祭坛内部传来。
这声音虽然轻微,但在林岳听来,却无异于死神的丧钟!
在那一瞬间,原本平静如死水的密室,突然像是一锅被点燃的沸油,彻底炸开了锅!
“轰——隆!!”
首先发难的,是他们进来的那个方向。那道刚刚才被龙五用鲜血开启、此时正高悬在半空中的厚重岩壁石门,突然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它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力量一般,带着万钧之势,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但无可阻挡地向下坠落!
“不好!是断龙石机关!”耳机里许薇的尖叫声几乎刺穿了林岳的耳膜,“门在关!快回来!”
但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
就在机关触发的同时,祭坛周围那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银池,突然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
无数个拳头大小的银白色气泡,从水银深处翻涌而出,随后在表面炸裂开来。每一个气泡的破裂,都释放出一股浓度极高、肉眼可见的白色汞蒸气烟雾!这股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即便戴着防毒面具,林岳也能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了一阵阵如同被火烧般的刺痛感。
而最致命的,是来自于脚下。
就在林岳准备转身狂奔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无论是他脚下的黑曜石祭坛,还是那条狭窄的石桥,此刻竟然都开始从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细微缝隙里,渗出一种黑色的、极其粘稠的液体!
这种液体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古怪焦油味,而且具有极强的粘性。林岳只不过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感觉自己的靴底已经被那种黑色粘液死死地吸住了,每抬起一次脚,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仿佛整个地面都在试图将他永远地留在这里,让他成为这个神秘祭坛新的祭品。
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连环自毁机关!
关门断绝退路,毒气加速死亡,粘液物理禁锢!
这三种危机在同一秒钟内同时爆发,显然,当初设计这里的工匠,根本就没打算让任何一个拿起了“归墟盘”的人活着离开!
“林岳!别管那些了!快跑!”
耳机里,许薇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透过逐渐弥漫的白色毒雾,林岳隐约看到门口的许薇正拼命地朝他挥手,而龙五已经冲到了那道正在缓缓下落的石门下方,看样子是想用他那血肉之躯,去尽量延缓石门关闭的速度。
“操!”
林岳低吼一声,爆了一句粗口。他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全部的潜能,双手死死地抱着那个沉重无比的“归墟盘”,根本顾不上去管脚下那些如同恶鬼缠身般的黑色粘液,猛地一咬牙,用尽全力将脚从地面上拔了起来!
“滋啦——”
伴随着鞋底与地面分离时那种令人牙酸的撕扯声,林岳整个人像是一头被困在沼泽中的野兽,猛地转过身,沿着那条正在变得越来越粘稠、越来越致命的狭窄石桥,向着那道正在一点点吞噬着希望光芒的石门,发起了最后的亡命狂奔。
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