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岳在冰冷的审讯室里,面对雷正国那步步紧逼的逻辑攻势时,风暴眼之外,另一场无声的战争,也已经拉开了序幕。
山东,沙门村,孙先生那间弥漫着浓郁草药味的“诊所”内。
窗外,是肆虐了一夜,至今仍未停歇的狂风暴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的石棉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如同焦躁的战鼓。而室内,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陈晴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六个小时。
她的面前,是那台由金先生提供的、性能远超时代的高性能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原本代表着林岳生命体征和卫星定位的那个绿色信号点,在最后一次剧烈地、断崖式地波动后,就彻底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再无生机的灰色。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疯狂地敲击着,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她尝试了所有预设的备用信道,发送了数十次最高优先级的紧急呼叫代码,但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那双一向冷静理智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昔日的神采被浓得化不开的焦虑和恐慌所取代。
梁胖子则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肥胖的身体将地板踩得“嘎吱”作响。他的手机已经打得发烫,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拨向了他在山东地面上所有能联系到的人脉——从青岛黑市的掮客,到临沂道上的混混,再到几个在地方派出所里有点交情的朋友。
但得到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坏消息。
整个琅琊台风景区,连同周边数十里的海岸线,已经在凌晨被警方以“军事演习”和“防汛抢险”的名义,拉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线,实行了全面封锁,任何无关人员不得靠近。甚至连远海的渔船,都被勒令返航。
这种规模的封锁,绝不是一次普通的刑事案件所能引发的。
孙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银针、纱布和一些他自己配置的伤药,分门别类地装进一个急救箱里。他经历的风浪太多,知道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和做好最坏的打算,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但那紧紧锁起的眉头,依然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担忧。
“联系不上了……彻底断了!”陈晴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彻底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最后一次传回来的环境数据显示,他们所在的位置发生了剧烈的、高当量的爆炸,随后是毁灭性的结构坍塌……生命信号,就是在那个瞬间消失的。”
“轰!”
梁胖子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土坯墙上,震得墙皮簌簌下落。
“妈的!”他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声音嘶哑地咆哮着,“肯定是出事了!是金先生那帮王八蛋,还是齐四那条疯狗?!把头……把头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说的是“把头”,而不是平日里调侃的“小林子”。在最危急的关头,林岳早已用他的行动,赢得了这位老江湖发自内心的认可和尊敬。
在最初的慌乱和绝望过后,陈晴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擦干了眼泪,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林岳曾经对她说过,她是团队里最聪明的“大脑”,如果连她都乱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她立刻开始执行紧急预案中的b计划——数据追踪。
既然无法直接联系,那就从整个世界留下的痕迹里,把他们挖出来!
她修长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舞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徒劳的呼叫,而是一行行复杂的、充满了攻击性的代码。她就像一个潜入深海的顶级黑客,悄无声息地绕过了防火墙,成功入侵了琅琊台周边区域的交通监控系统、移动通信基站的信号记录数据库,甚至是一些权限较低的乡镇派出所的内部网络。
海量的数据如同瀑布般在屏幕上刷新。
时间、地点、车牌号、手机信号……无数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碎片,在陈晴的大脑里被飞速地筛选、比对、重组。
这是一个堪比地狱般枯燥且繁重的工作,但她没有丝毫的懈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就在梁胖子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陈晴的眼睛猛地亮了!
她找到了!
在一片模糊的、被雨水干扰严重的监控画面中,她终于发现了一丝线索。凌晨四点十五分,有一支由四辆深色丰田陆地巡洋舰组成的越野车队,从她根据最后信号位置推算出的那个偏僻出海口附近,悄无声息地驶上了沿海公路。
这支车队的型号非常特殊,是当时国内极为罕见的进口高配版。更重要的是,它们悬挂的牌照,在监控系统里无法被识别,只显示为一串乱码。当陈晴试图进一步调取这些车辆的详细录像时,系统却弹出了一个鲜红的警告框——“高级别加密信息,访问权限不足”。
陈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林岳就在那支车队里。他可能没有死,但他落入的境地,或许比死亡更加麻烦和绝望。
他被官方的人带走了。而且,绝不是普通的地方警察。
……
与此同时,梁胖子的江湖法则也在同步运转。
得知林岳是被官方带走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被抓,总比被炸死在水下秦宫里要好。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办法。
他告别了陈晴和孙先生,一个人连夜驱车赶往了青岛。
在青岛一处不起眼的老式茶楼里,他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正在用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紫砂壶的老者。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唐装,头发稀疏,貌不惊人。但任何一个在山东古玩圈里混迹十年以上的人,都会对这张脸充满了敬畏。
因为他,就是山东地下情报网络中,被称为“百晓生”的顶尖情报贩子,外号“老茶头”。
梁胖子没有多说废话,他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琅琊台的封锁、神秘的爆炸、身份不明的车队——都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推了过去。
锦盒里,是一块他私藏多年的、品相极佳的汉代龙凤纹出廓玉璧。这是他准备用来养老的“硬通货”之一,但现在,为了林岳,他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老茶头”打开锦盒看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立刻收下,而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玉璧温润的表面,眯着眼睛,缓缓地开了口。
“胖子,你这次惹上的,可不是小麻烦。”
老者的声音很慢,但每个字都像秤砣一样沉。
“最近在山东道上活动的,除了齐四那条被打残了的地头蛇,就是一伙从南边来的、自称‘过江龙’的亡命徒。但能让官方搞出这么大动静,连夜封锁整个琅琊台,还动用那种连我都查不到牌照的加密车队,只有一种可能……”
老者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来的不是地方上的人,是京里直接下来的‘钦差’。”
“‘钦差’?”梁胖子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茶头放下茶杯,看着梁胖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你朋友牵扯进的这个案子,级别已经高到,我们山东省厅都可能插不上手了。能办这种案子、用这种车队的,只有那些不挂牌的特殊部门。想从他们手里捞人,只有两种办法。”
梁胖子紧张地问:“哪两种?”
“第一,找一个有通天关系的人去说情。”老茶头摇了摇头,“这个你我都没有。”
“第二,”他盯着梁胖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给他按上一个同样‘通天’的、大到地方上不敢审、不敢判,必须移交到上面去的‘罪名’!”
梁胖子拿着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茶楼。
他知道,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团队所能解决的范围。通天的关系……他们没有。但一个“通天”的罪名……
他开着车,在青岛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脑海中疯狂地思索着。他的江湖人脉,在“京城钦差”这四个字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突然,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甚至被他刻意遗忘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一个同样有着“通天”背景,行事亦正亦邪,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他们曾经的“合作”伙伴。
金先生!
梁胖子的手心瞬间全是冷汗。他知道,去找这个人,无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一条,能将林岳从那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强行“拔”出来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