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抹布,沉甸甸地盖在云州城头。
青云山脚下的公路上,一辆印着绿光保洁的小型吸污车正晃晃悠悠地开着。
驾驶室里,老钱一边熟练地换挡,一边还在扯身上的工装:“这种衣服是不是没洗过?怎么闻着还是有股潲水味?”
“做戏做全套。”坐在副驾驶的林风正戴着一副厚黑框眼镜,那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硬是被他穿出了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
手里那台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那个微缩摄像头的实时画面——那个被老钱随手塞在门房角落的泡沫箱子,现在正静静地躺在一个铺着大理石地面的走廊里。
“动了!”林风突然出声。
屏幕里晃过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紧接着箱子被踢了一脚,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说道:“这什么破烂玩意儿还摆在这儿?现在的保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扔后面去!”
画面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重新稳定下来,大概是被扔进了一个储物间或者杂物室。
“好消息是进去了。”林风关掉屏幕,“坏消息是,没进主会客厅。”
“那咋整?”老钱问。
“我在那玩意儿里装的是定时发烟装置,只要冒烟,消防系统就会联动。那种高档场所的通风管道都是通的,烟一散,警报一响,场面必乱。”林风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亮着灯的那个巨大庄园轮廓,“那是我们混进去的唯一机会。”
这辆吸污车是小马那个神秘渠道搞来的套牌车,专干黑活的那种。他们的身份是来红袖山庄定期清理化粪池的。
这种高档场所,表面光鲜亮丽,但底子下的东西一样臭不可闻,还得靠这辆破车往外拉。
车子停在山庄后侧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门前。
林风按了两下喇叭。
铁门上的小窗户拉开了,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怎么才来?魏总都要到了!要是让贵客闻着味儿,你们这破公司别想干了!”
“堵车,堵车。”老钱满脸堆笑地递过去一根烟,“哥们通融通融。”
那人接过烟,并没有立马开门,而是拿着一个类似扫码器的东西对着老钱和林风的脸照了照。
林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脸上虽然抹了灰,又戴了眼镜,但这种高档安保系统如果有人脸识别比对功能……
“滴。”
机器响了一声绿灯。
“赶紧滚进去!十分钟必须完事!”那人挥挥手,铁门缓缓滑开。
林风在黑暗中松了口气。看来这系统只认已登记的工作人员,没有联网公安数据库。小马那小子的黑客技术果然靠谱,昨天夜里紧急替换了绿光保洁公司的人员照片。
车子驶入后院。这里离前厅那一栋金碧辉煌的主楼还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迷宫。
“分头行动。”林风从座位底下摸出一个黑色的工具包,“我去主楼找机会。你留在这里,一旦报警器响了,你就负责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
“怎么制造?”
林风指了指那巨大的化粪池盖子:“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老钱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一定要这么重口味吗?”
林风没理他,身影一闪,就像只狸猫一样钻进了灌木丛。
……
红袖山庄的主楼是一座仿古的建筑,飞檐斗拱,落地窗里透出的灯光把外面的草坪照得如同白昼。
林风躲在喷泉池的阴影里,看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8无声无息地滑入正门的门廊。
车牌果然是9999。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魏红。她换了一身更加隆重的深紫色旗袍,甚至还披着一条不合时宜的丝绒披肩。她没有那种平日里的嚣张,反而显得有些卑微,甚至亲自伸手去挡住车门上沿。
从车里钻出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老头衫和布鞋,手里还盘着两颗核桃。如果不是那种扑面而来的上位者气场,简直就像个公园里刚打完太极的老大爷。
陈清源。
哪怕林风两世为人,隔着这么远看到这张脸,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颤。
这位曾经的常务副省长,在江东省的官场传说里,那是真正的“教父”级人物。哪怕现在退居人大,他的门生故吏依然遍布各个要害部门。
他竟然真的来了!
魏红低声说了句什么,陈清源并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刻在了骨子里。
就在这时,林风并没有像愣头青一样冲过去拍照。
这种大人物身边,绝对有高人。
果然,在陈清源进门后,那个一直没露面的司机并没有回车里等候,而是拿出一个像是半导体收音机一样的东西,围着车子和周围的花坛转了一圈。
无线电信号探测仪!
只要林风敢在这个距离发出一丁点电子信号,不管是拍照传输还是窃听,立刻就会被那个小黑盒子捕捉到。
“老狐狸。”林风暗骂一句,把早已准备好的微型相机塞回口袋,改成了最原始的录音笔。这种被动式接收设备,不会发射信号。
他需要更近一点。
就在这时,那个装着烟雾装置的泡沫箱子发挥作用了。
“滋。”
虽然隔着厚厚的墙壁听不见声音,但林风能清晰地看到,主楼二层的一扇窗户里突然冒出了白烟。
紧接着,刺耳的备用警报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夜空。
“呜呜。”
整个山庄瞬间炸锅了。
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几个惊慌失措的服务员跑了出来。那个拿探测仪的司机脸色一变,立刻冲进了大楼去保护陈清源。
这是绝佳的空档!
林风一个翻滚,直接越过修剪整齐的冬青树篱,像一支贴地飞行的箭,窜到了主楼侧面的一个空调外机位下。
头顶就是二楼宴会厅的露台。
他能听见上面的动静。
“怎么回事?这种地方怎么会失火?”这是陈清源的声音,虽然有些恼怒,但依然沉稳,透着股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
“陈老别慌,可能是哪里线路短路了……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您先坐,这里绝对安全。”魏红的声音则明显有些慌乱,听得出她在极力挽回局面。
“安全?”陈清源冷哼了一声,“现在整个省里都看着云州,都在盯着你。你这种地方要是真的安全,姓林的那个小崽子就不会活得这么滋润!”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风挂在铁架子上的手紧了紧。
“陈老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魏红压低了声音,“我已经约了那个姓林的明晚来这儿。只要他敢来,我有办法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还没法翻身。”
“哦?”陈清源似乎来了点兴趣,“你打算用哪一招?美人计那一套对他这种年轻人没用。”
“不是美人计,是连环计。”魏红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狠毒,“他不是想查魏总吗?我就给他一个魏总。到时候人赃并获,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林风屏住呼吸。这女人果然设了个局。
但他更在意的是陈清源接下来的话。
“记住,那本子上的东西,千万不能见光。”陈清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让林风不得不把身体再往上探了一寸,“特别是跟三号矿那笔烂账有关的。那是我的棺材本,更是不少人的催命符。如果守不住,不需要纪委动手,有的是人让你消失。”
这句话里透出的寒意,比这深秋的夜风还要冷。
“明白,明白!”魏红显然是被吓到了,“都在保险柜里,那里面的东西除了我,没人能打开……就连张敬业也不知道密码。”
“张敬业那个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陈清源似乎又恢复了那种盘核桃的节奏,吧嗒吧嗒的声音清脆刺耳,“这次如果能挺过去,让他把嘴闭严实了。至于你……”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那是吸污车倒灌发出的声音。老钱这老小子,还真是给力过头了。
这一声巨响彻底打断了楼上的谈话。
“什么动静?!”陈清源的声音瞬间警觉。
“去看看!还不快去看看!”魏红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显然有人朝露台跑过来了。
林风知道没法再待下去了。刚才录到的那些话,虽然没有直接点名具体的罪证,但已经是极有价值的线索——那个保险柜的存在,以及魏红准备的“连环计”。
他松开手,轻巧地落在草坪上,借着烟雾和混乱的人群,像影子一样向后院摸去。
后院已经成了灾难现场。
老钱那个意外制造得相当完美——吸污车的管道爆裂了,黑黄色的污秽物像喷泉一样把半个后院喷得无法下脚,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恶臭。
那些原本人五人六的保安,一个个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靠近。
这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带。
“撤!”
林风跳上驾驶座,老钱早就发动了车子。
车子在保安愤怒的呼喊声和站住声中,轰鸣着冲出了那扇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铁门。
半小时后,两人弃车,在一个偏僻的桥洞下面碰头。
老钱一边干呕一边疯狂地把那身衣服扒下来扔得远远的:“组长……为了办案……我这辈子没这么恶心过……呕……”
林风却顾不上嫌弃他。他戴着耳机,反复听着刚才录下的那几句话。
“保险柜。”
“三号矿的烂账。”
“连环计。”
这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信息量巨大。它不仅证实了陈清源是幕后大鳄,更指出了证据的确切藏身之处——就在红袖山庄。
“她说明晚约我?”林风摘下耳机,看着不远处城市里闪烁的灯火。
“那明明是鸿门宴,你不会真想去吧?”老钱擦了把脸,“那女人说了要给你下套。”
“她如果不下套,我又怎么有机会接近那个保险柜?”林风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她以为那是给我挖的坑,殊不知,有时候把猎物引进来,猎手自己也就进了笼子。”
就在这时,林风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完全陌生显的号码。接通后,传来的正是魏红那熟悉而又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刚才在陈清源面前的唯唯诺诺。
“林组长,我是红袖公司的魏红。大老远来云州,也不打个招呼?”
林风对着电话,微微一笑:“魏总的消息倒是灵通。”
“明晚我在红袖山庄摆酒,给您接风。”魏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关于你想知道的那些魏总还是马总的事儿,我也许能给你讲讲。敢来吗?”
林风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干呕的老钱,回了一句:“既然魏总盛情相邀,那我就客随主便。一定准时赴约。”